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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赵宏军母亲看病日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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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赏

母亲看病日记

(年3月至4月)

■赵宏*

1

早晨起来的晚,天空有了一丝丝的阳光,心情也随之温暖起来。我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在老家的母亲打来的。父母年龄都大了,一般不会主动给我们来电话,除非有什么事。而我最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身体,他们把身体养好,不劳神我们,不光是他们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一接电话,母亲那头的声音虽然响亮,但还是掩饰不了虚弱的气力。母亲告诉我,她的肚子又隐隐的胀痛,想让我趁这几天天气好,医院来看看。母亲一直说自己有肾结石的,这些我们都知道的。早在几年前,我们医院看过,当时不怎么疼痛,也许出于年龄的考虑,医生建议无需手术,也不妨碍正常的生活。此后的几年间,母亲果然没什么事,身体依旧的硬朗。在乡下,母亲身体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就会搭个顺风的便车,和村里三三两两的老人,组团一样去十里之外的乡村医疗室看。也许是乡村医疗条件的匮乏,在这些老人的眼里,大魏医疗室的医生被他们视为普度众生的神。这个在当地声名显赫的医疗室我也去过,就诊、打针、吊水、药房全在一间民房里,每天就诊的人自觉地坐在几条长凳上排着长队,大多数是一些头扎方巾的妇女和老人。母亲这次想来城里彻查一番,年前就有这样的愿望了。我原打算过完春节就带她来的,由于天气一直又是雨又是雪的,就耽搁了下来。大概是几天前,母亲还专门给我打来电话,说又去了一趟大魏医疗室,医生说没事的,好生生的,叫我不用惦念,不要回去接她了。我是答应过接母亲来的,要不是母亲的这个电话,这茬事儿我竟晕乎乎地忘了,母亲的电话让我好一顿的惭愧,虽然母亲并没有在电话里对我抱怨什么。母亲不是享福的人,晕车极为厉害,越是高档的轿车,晕的越厉害,大哥有辆轿车,母亲却是望“车”兴叹,一点不感兴趣。我光秃秃的“铁驴”(摩托车)倒成了母亲的专座。二哥在淮北结婚工作几十年,母亲愣是没敢去一次,为这事,时常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趁着太阳露脸的机会,吃罢饭,我跨上摩托,风驰电掣地往家里赶。穿再多的衣服,在这样的天气里骑上摩托,犹如光着臂膀,风从胸口和袖口有冷飕飕的风往里钻,老家在几十公里之遥的农村,柏油路边的杨树光秃秃的,伴着空旷的田野,更有心生寒气的感觉。人也怪,冻着冻着就不感觉到冷了,当摩托车行到通往乡镇的水泥路面时,前后竟然不见一辆车,我在孤独的原野上奔驰,排气管的突突的吼叫,惊不起一只鸟儿。到了村头时,我才遇见一位我熟悉的村邻,他背着药筒带着口罩在专注地打药水,我有点激动地朝他按按喇叭,他发现了我,用力地点着头,算是回应我的招呼,手里的喷雾头却不停地在绿色的麦垄上来回地扫着------到了家门口,我一眼就瞧见父亲坐在廊檐下的一处破旧沙发上,晒着并不强烈的太阳,父亲的衣服崭新的,脚上的皮鞋虽然不亮,但乌乌地黑,父亲这身合体的衣服给我第一感觉就是:他也想来城里了。父亲是离不开母亲的,尤其是在饮食方面,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看见父亲过做饭,更别说炒上一两道可口的菜了。老了的父亲在生活起居上更是依赖着母亲,而打打麻将钓钓鱼成了父亲晚年的嗜好。我叫声三爷(父亲),父亲面露喜色地站了起来。这么快,饭碗一丢就赶来了?父亲问。我说是的,赶着正午的时辰要温暖些!母亲正在房间里收拾着进城的东西,听到我的声音就急急地迎到门口,母亲看着我抖缩的寒颤相,抱怨我的不慎;“冻坏了吧,怎么不多穿点衣服,赶紧喝口热茶烫烫心。”最后,母亲骄傲地说,“我和村里人夸过,只要我想到城里去,一个电话悠给(打给)老四,他裤子来不及穿都会赶来接我的。”这一歇息下来,才真正感觉到寒意的来临。我在房间里找到了一块锡箔泡沫样的小方口袋塞在胸口,这个挺御寒的,真的。母亲没有过多地向我表述她的病情,我也没有多问,肾结石嘛,人都老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天气寒,我想让父亲暂时留在老家,明天坐农班车去也行,这样就冻不着的。父亲东藏西掖地打着哈哈,说他其实并不想去城里的。我相信这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我精简了许多要带的东西,还是带上父亲和母亲,他们像一对形影相随的老鸟儿,一辈子了!挤一挤,只要他们在一起,也许再冷的天气也算不了什么。

2

早晨带母亲去看病,医院离我家并不远,所以用不着慌慌忙忙地赶早。母亲一早没敢吃任何食物,我没有勉强,因为有些检查是不能进食的,所以,不能贸然行事,免得枉费时间。因为几年前,我的胆医院动的,之后,我请了科室里的一些医生吃个饭,所以,和这个医生也算是混个脸熟了。这次我买了包香烟,就装模作样地找了进去。我以为结石同属一个科室,没成想肾结石却是泌尿科,不过胡医生还是很热情地把我们引荐到了泌尿科,介绍给了泌尿科的主任医师,我千恩万谢地想,有熟人就是不一样的。在农保卡里充了钱后,照旧就是开单子做B超,小便化验。B超室门口的人最多,好几十号的人排着长队,我们不甘示弱,赶紧排队。三哥也来了。母亲比起去年明显地消瘦许多,精神状态也没有以前好。我们让母亲坐在凳子上休憩,好不容易才轮到母亲,看见母亲走了进去,我们就放心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结果,屁股还没有焐热,看见母亲又出来了,我们赶紧走了上去问怎么回事。医生说肾脏和膀胱的B超是需要胀尿的,空肚子是检查不清楚的。我仰天长叹,敢情这半天的功夫被一句话给打发了,事先怎么没有人告诉我?气归气,病还是要配合医生的嘱咐来做,很显然,让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在清冷的早晨喝冰凉的矿泉水是不适合的,B超室的门口又没有任何可供帮助的饮料。三哥想起门诊大厅里有便民的保温桶,里面估计有开水,于是,我们折返到门诊楼,没有水杯,我们问服务台的护士哪里可供一次性的水杯,护士从半人高的吧台后面抽出一只放在吧台上,像被识破的小偷不情愿交出赃物一样小心翼翼,一个杯子放下来的只能是一杯热水,等到温度降下了才能一口气喝完,我们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品茶的,照这样下去,会耗光我们一上午的时间,我又要了一个纸杯,一个喝着另一个凉着,轮换着,这样就快多了。在母亲喝水的档口,我的身边又坐下一位怀抱婴儿的妈妈,婴儿不过几个月的样子,眨巴着眼睛,她不时地用手捋顺婴儿颈脖处累赘的衣物,又俯下身子在婴儿乳嫩的小脸蛋上满怀喜悦地亲着。这让我想到了作为一位母亲的艰辛与爱,从鞋底样大的娃娃到成家立业,需要经历多少风风雨雨的苦难才能把孩子抚养长大。而母亲又能奢望孩子女给自己多少回报和孝道呢!母亲灌下五六杯水,说自己嗓子里都呴出了水味儿。喝了这么多,母亲的膀胱却并不胀,我们只好到处走动走动,希望胃里的水儿早一点消化下来。等我们再到B超室的门口时,原本排着长龙的队伍,现在只有三三两两的人了,用不着排队了,我看见有一间B超室的门虚掩着,敲了敲就推开了,看见两位年轻女孩的工作人员正在脱身上的白大褂子,我慌了神,问下班了?她俩指指隔壁说,那边看,我们下班了。这才刚到十一点,怎么就下班了呢?我退出来,随着“咣当”一声门响,两位工作人员也退了出来,长发飘逸,怪靓丽的,皮鞋清脆的节奏声敲击在水磨石的地坪上,有乐感,很好听。母亲在另外的房间做着B超,好一会儿,门开了,医生探出头来问:谁是戈国英(我母亲)的家属?看病,最怕就是半道儿医生叫患者家属过来,基本上不会是什么好事,我的脑子嗡地一下,赶紧走了进去,看见母亲听着医生的口令,吸气又憋气地躺在床上,老秋的脸色更显得黯淡。医生简要地问了母亲的病史,主要是问母亲以前有没有做过手术,又说在母亲的体内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包块,而且有少量的积水。这些发现我们从来都是没有听说过的,只知道母亲有较长的肾结石病史,这发现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怎么会是这样子呢?母亲一向健康着呢。医生检查得很认真,翻来覆去地在母亲的肚皮上涂着什么透明的膏药,我能看见旁边电脑屏上母亲蠕动的内脏,除此以外,我什么也看不懂。母亲出去的时候,医生对我说,这么大的囊肿,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无语,不知回答什么。领着母亲,拿着报告单,我们急急地赶往泌尿科主任处,想听到最具权威的主任怎么说。主任看了片子,找了个借口支走母亲,主任告诉我,情况不是太好,下午做个CT再次确诊一下。下午的CT依旧如故,主任指着片子上隐隐发黑的颜色对我说,你看,你看,这就是包块,好大的一块。主任说话欲盖弥彰又吞吞吐吐,但有两句我是听明白的,他要我尽快带母亲去合肥看,做什么磁共振,还有就是“良性”“恶性”之分。我不想听到伤害到母亲身体的词汇,对我,那将是无情的打击。所以我不想多问,或许还会有另外的转机呢!夜里,妻子看了我的木讷神情,悄悄地问我母亲的病因。是好是坏我该怎样回答她呢,我只是说,明天到合肥再看看吧。妻子在被窝里悄悄地念叨:菩萨保佑,不会有事的!菩萨保佑,不会有事的!

3

昨天夜里,大哥发来短息,说今天早一点带母亲去合肥看病,他在家里等着。大哥是家里唯一在省城工作的人,家里要是有什么大事,他就成了主心骨和力量的象征。天还是阴冷的,母亲一如既往地坐在摩托车后,冷和晕车相比,又算什么呢!我们医院,庞大的楼群伟岸地矗立着,一看就有气势。有了上次的经验,母亲一直憋着尿儿,我们都知道,医院,检查几乎又是从零开始的,看内脏里东西,B超免不了还是要做的。还没进入楼内,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让我惊悚,再入内一看,医院,简直比春运时火车站里的人还多,当时我们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能挂上号的机会也许都没有。我们像几条毛毛鱼在人流中游来游去,心情焦灼却又无可奈何。我站站站,我排排排。顾不上什么知名不知名专家不专家,只要能挂上号就行。母亲和三哥紧拉着手,手一放,也许就被泥石流般的人潮给冲走。焦心地排着队,才发现最可恶的插队,他们插队的样子让我眼生仇恨的目光,我相信,这样的目光,绝对不是我一个。排队还让我找到一个窍门,就是两边的窗口不要去站队,因为两边的窗口最容易滋生不自觉的人。心里急得像个烂柿子,好不容易抵达窗口前,我将身份证、农保卡、钱钞一股脑儿地递到小窗口里,生怕少了什么误事又误时。上午的号没有了。里面工作人员把我递进去的东西往外边推。好不容易才轮到我,不甘心就这样被打发,我说,那就挂下午的。下午的也没有。那就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挂。里边的声音传来,冷冰冰的。后天的呢?要预约的。我气炸了肺,后面的人又在催我快点,不要耽搁时间。我急了说,要不,挂肿瘤科!也没有了。我问,现在有什么科可挂?这话问的有点六神无主和走投无路的感觉,事后想想有点搞笑,又有些悲哀。你到底要挂那个科?是你看病,又不是我看病。里面挂号的人同样焦躁起来。我趴在窗口,大有一夫当关的态势。我知道母亲的病情大约是肿瘤,情急之下,我说,只要是肿瘤科的,有,都行。放射科和化疗科,二者选一。里面的人不赖烦地抛出一句。这叫我如何选?那、那就化疗科吧。我把医生都当成了神,认为只要是医生,总会看到病情的。大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制止道,胡扯,病情还没确定,挂什么化疗科!我抓起递进去的东西,悻悻然地退了出来,嘴里不干不净无缘无由地骂了一句。没有针对谁,就是心理不得不发泄的一股怨气。我们无助地领着年迈的母亲,受伤般地溃逃出来,聚集在楼外的一个角落,简单地商量一番,决定去市二院先看看病情,再另做打算。市二院不远,大哥骑着电动车带着母亲,我和三哥骑着摩托一路赶来。二院果然没有多少人,重新做了彩超,又做了磁共振,黑瘦的母亲跟着我们颠来倒去的,心痛,但这又是没办法的事。彩超较快,不久就能拿到,磁共振要到下午四点的样子。妇产科的滑主任较为热情和敬职,因为每一位患者几乎都以医院里,他们想得到的就是安慰与希望,医生哪怕一个不经意的微笑和亲和的态度,都让患者的内心充满一丝温暖或看到阳光。滑主任看了彩超的报告,认为情况不是很好,又让母亲躺在里间的床上,仔细地检查了母亲的腹部,她告诉我们,说母亲腹内的囊肿已经有小孩的头颅那么大,这让我们都很吃惊,当然,这些话母亲是不知情的。滑主任还说,初步诊断,已是恶性肿瘤,精确的还要看后面的报告。时间已过了吃饭的点儿,大哥带我们去了一家自助式的中餐厅吃个便饭,没有多少的菜,我们兄弟三人却各怀心事缓慢地吃着,除了招呼母亲,似乎没有了多余的声音,反倒是母亲一个劲地劝我们多吃,浪费了可惜,我们夹菜给母亲,母亲推辞着说吃不下。我如骾在喉,咽不下,每次眼里的泪水打旋时,我都背过母亲,我不能让她发现,转过来的笑脸,又是堆积的谎言。如果这次是真的,母亲将会和我们渐行渐远--------看不够的母亲却又让我不敢多看!下午的磁共振对于我们来说无疑于雪上加霜,我们设想的一丁点可怜的美好被医生的诊断无情地撕碎。母亲总是问我们结果怎么样,我们每次都自圆其说地说,没事的,就一个疱疱而已。母亲像个无辜的孩子跟着我们楼上楼下地跑来跑去,却不知将要发生着什么。或许,明天验血的结果是好呢,或许,这些怪模怪样机器都出错了呢!但愿如此吧。

4

血液检测也不好,我们美好的愿望被一点点地剥去。滑主任和新二院的许主任认同的结果基本是一致的:卵巢癌。多么可恶的字眼,它让所有的人深恶痛绝。下一步,免不了要面对的就是手术的问题了。新二院里,许主任和我们在工作室里小声地商讨着,或者说我们更多地想听听他的意见,医生的话,在患者的眼里具有绝对的权威。许主任很为难,手术吧,考虑到母亲的年龄较大,存在很大的风险,况且,后续的化疗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来说,也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不手术的话,这个东西疯长的很快------我们像打了败仗的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我们像个表演者,母亲似乎看出了我们凝重的表情,她对我们说,伢们哎,看来我这个不是好病,要是癌症你们就不要瞧了,挣点钱也是不容易的,不要搞到最后落个人财两空--------瞎讲什么,我们都制止了母亲的,安慰说,没有事的。母亲说,我在外面看你们三人和医生背着我在叽叽咕咕,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在医院说话都是这个样子,总不能像在家里一样毫无顾忌地吼着嗓子吧。我们自圆其说继续地瞒着母亲。反正我这个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我的一身肉怎么就被它吃完了呢。母亲像是自言自语。要开刀,也不会在二院。这是我们一致的决定。夜里,我用被子闷着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妻子问我睡觉闷着头干什么,我没有吱声,妻子大概知道我的状态,没再要求什么,她也怅怅地叹了口气说,人老了,就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既然得上这样的病,又有什么办法呢。

5

医院的床位很紧张,要想尽快住进去,这样大的事情当然只有指望大哥烦神的,他是我们家唯一在省城工作的人,路子要比我们广。大哥一般不会轻易求人的,这次母亲病情的严重,也逼着他使出浑身的解数来。他每打一次电话,犹如茫茫大海里的指南针,引领着我们对母亲未来的希望。当母亲在住院部的病床上躺下时,我们才算有了一点点的安心,更让我们宽慰的事是江淮名医吴大宝主任可能亲自为母亲手术。在患者的眼里,名医似乎有着力挽狂澜的力量。在医院里住下的母亲,总是驱赶着我们每一个看望她的人尽快离开她,每一个人工作上和家里的事情似乎都让她放心不下,她好像把自己是一个累赘,自己能走能跑的,不需要太多人的作陪。母亲有时会喃喃自语,说一生与人为善,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大病呢?真是好人活不长,坏人活千年,还一再嘱托我们,说自己要是癌症就不要瞧了,你们在城市的青石地里挣点钱是不容易的。我们总是说就一个囊肿,开了刀就没事了。母亲说自己不认字,你们糊弄我我也不晓得的,没读书的人就像一个呆子。安顿好母亲的床位,电话里和二哥说了母亲的病情,为了不耽误他在淮北教书,我们告诉他现在无需回来,在确定好手术的时间再回来也不迟。但二哥不放心还是连夜赶了回来。站在窗前一眼就看见不远处大哥的办公楼,母亲偶尔会面露喜色地站到窗前向那里眺望,阳光慈祥地镀在她的身上,整个春天怜悯起母亲来。

6

有了二哥的作陪,我可以有空料干自己手头上的活计。我知道从现在起,我们要节余更多的时间来应付接下来的日子。不放心,上午我还是骑着摩托去了一趟医院,医院又下了两张检查单,医院不熟悉,医院里来回奔波,又怕耽误母亲这样那样的事。本来准备好是早一点去的,又怕三哥的电动工具多,一个人带不了到工地,所以,虽然起了个早,拾掇拾掇抵达工地时已近八点。匆医院,已是早晨八点四十的样子。在一楼,我刚掏出电话准备问问二哥具体的位置,却又意外地遇见二哥带着消瘦的母亲出现在通道里,母亲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突然显得虚无许多,包括行走的姿势也没有过去那么利索了。母亲看见我们来了,眼睛有了惊喜,随之就黯淡下来,她叹着气,好像哀愁自己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麻烦。她拉着妻子的手说,哎哟,你怎么有空跑来看我哟,我能走能跑的,不要烦我的神呦,在家把三宝(我儿子的小名)搞好就行。妻子这趟来,如果单从母亲目前的状态来说是没有必要的,但妻子说主要是来认认路和病房号,一旦母亲手术了,方便来服侍母亲。妻子也不识字,也许她的想法是对的。我问二哥B超做完了?二哥气呼呼地说,本来早该做完了的,没想到费老大的劲站队预约,预约的医生却在电脑里敲不出住院医生开出的检查项目。我说检查的项目医生不是写在上面吗?写的不对,系统的电脑找不出医生开出的项目。二哥焦急地说,我又返回住院病房等待查房的医生回来,医生一看,果然弄错了,就重新改写了一下。二哥气不过,就说医生怎么能这样马虎呢?没想到医生不但不道个歉,反而牛气冲天地说,是人,谁不犯点小错误呢?我靠,医院的医生能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要是开刀,能允许这样犯错误吗!要不是考虑到母亲还要继续住下去,我肯定和她吵起来的。二哥越说越激动。是不是年龄较大,个子不高的那个妇女(医生)?我问。是五十多岁的样子,你怎么知道?二哥反问我。我说,我昨天就看见她和另外一名患者就服务态度差点吵了起来,的确是那个老妇女的不对。唉,忍忍算啦,二哥叹口气,花着钱,咱还求着人家呢!

7

今天做了一天的活,傍晚下班的时候骑上摩托匆匆地驶向合肥。医院一楼内有两家小超市,顺便买了一些塑料盆之类的生活用品带了上去。一进门,看见母亲脸朝墙壁,孤独地蜷缩在床上。我叫了一声,母亲脆脆地应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母亲虽然生病了,但精气神挺好。也许她不知道病情的严重性,这是我们隐瞒的结果。害怕母亲孤独的时间太久,我问三嫂她们什么时候走的。母亲说走了有个把小时了。这让我安心下来。本想和母亲去包河公园散散步,包河公园就在楼下,从住院部的窗户就可以看见,春天就在眼前,最先醒来的要算河边的垂柳了,嫩*嫩*的,像染了发髻的姑娘,靓丽的可爱,其它的树梢上虽然还没有绿叶,但远远望去,枝头的顶端也有了不争春光的氤氲生气。母亲对我说,自己的腰痛得厉害,昨天和二哥转了一圈,回来后就躺在床上不想动弹了,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在家赶集,来回十来里都是走着的。我对母亲说,你勤快惯了的,乍躺在床上不活动,肯定是不习惯的,生命在于运动嘛!母亲和我拉起家常来,最起劲的话题就是过去那些苦难的岁月,“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还有许许多多的农业生产上的矛盾,都是挺着度量揉下来的。母亲劝我在外不要和人吵嘴,吵嘴就得花钱,花钱还得受气,有这样的闲钱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搞点吃吃喝喝。母亲最不放心的就是我的驴脾气,说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刚性火燎的。说到快乐的话题,要算她的孙子们了,母亲夸长孙赵宝谈的女朋友不错,文静静的,还和赵宝一起来看自己。不放心的也是赵宝,说个话头动尾巴摇的,要不再好好干,有两个光头儿子的老三怎么负担得起来。我儿子目前学习还不错,一提起,母亲就乐呵呵的。我儿子在大家庭里最小,母亲病前病后最关心的就是不希望我揍儿子,如果有一天知道我揍儿子,她会赶到我家,把我做饭的锅给砸了。时间很快,聊聊天,已是晚上九点多了。看见母亲偶尔打一下张口,知道有些倦了,医院租来的折叠小床,伴在母亲的身边,就拖拖踏踏地睡了。

8

病房里的嘈杂声把我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天色还早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我的眼里一晃,这样的事每天都在重复着,有着索然无味的感觉,母亲住下已好几天了,医疗上没什么进展,这些无关紧要的举止有什么意义呢。就这样耐着性子等待着,像一场漫无目的的旅游,只是没有色彩。再次醒来时,母亲已坐在床沿,仿佛一直在看我熟睡的姿态,等着我醒来。洗漱完毕不久,进来一群查房的护士,呼啦啦的。隔壁床位是做过手术的病人,查得很仔细,说导尿管脱落了,把床铺湿了一块,赶紧换。不多久,又呼啦啦地来了一帮子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领头的医生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口里说着我完全不懂的医术用语,像授课的老师,边上站立的医生神情肃穆地聆听着,有的手里还拿着笔和本子认真地记录着。凭直觉,我能感到他医术的精湛。他问到了母亲,有的医生向他汇报了母亲这几天的情况。最后,他嘱咐母亲这两天要吃流食了,后天准备手术。我看见离他最近的医生,在不断地点头。中午大哥来了,他换我回去干活,活不干是不行的,目前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陪母亲说说话而已。二哥一个又一个电话从淮北打来,询问着母亲手术的日期,这让我感到亲情的意义,兄弟间团结的力量,困难时担当的责任。于是,我又有了些许的感动!小妹在宜兴打工,家里还有两个上学的外甥,至今还没有告诉她母亲的情况。每次小妹来电话问候母亲,我们和母亲都说一切安康,无需挂念。小妹和母亲感情很深,倘若小妹知道了母亲的病情,我想,她一定比我们还要难受,因为母女连心的。

9

中午干完活回来吃饭,看见楼梯的台阶湿漉漉的,就知道下午肯定会有一场大雨。果然,下午到达工地不久,一场开春以来最大的雨从天空中泼洒下来,我虽然想到了春雨贵如油的词,但我赞美不了她,因为这让我去照顾母亲的路上,增加着障碍。大哥打电话叫我不用去了,天下这么大的雨不方便的。这也许是母亲的意思,因为我说过,医院看母亲的。大哥在电话里还告诉我,妇一科的吴主任也亲自为母亲看了病情,同样认为很严重。吴主任的简历我在医院的宣传栏上读到过:江淮名医,专家,科室主任。手术的日期定在星期四早上。母亲的情况有三种,最乐观的就是把肿瘤顺利地切割掉;第二就是切割掉一截肠子,手术后需要从安置的管道外排泄废物;最不好的就是打开后无法进行分割切除,因为病灶都粘连在一起了,只好缝上,进行保守治疗。听起来我有惊骇的感伤,但我相信吴主任的医术。名医嘛,总会有起死回生的办法。老了的父亲一直住在我家里,我同样没有将母亲的病情和盘托出地告诉他,告诉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无非又多出一位伤感的亲人。父亲最近腿疼的厉害,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来,这已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主要是腰椎间盘突出引起的。夜里的雨还在下,但不管明天的雨有多大,我还是要去看看我至亲母亲。

10

天一直阴着,恰似我的心情。到达医院时,大哥守在那里。大哥告诉我,二哥下午将从淮北赶到合肥。这我是知道的,昨晚二哥给我打过电话,说和二嫂一起来的。我问母亲可吃了?母亲点点头说,医生只准许喝点稀汤剐水的东西了。我知道这是手术的前奏。大哥上班去了,也交代我说,明天母亲安排的是第一例手术,今天医生肯定得有什么交代,叫我不要乱跑,有什么事打电话给他。大哥在省文联上班,医院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的样子,比较方便。不多久,有医生进来交代母亲下午开始不要进食了。有医生找我谈话,说了一些手术的预见性和风险性,又让我在生死战书一样的文字上签了字。有医生给我两盒洗肠拉肚的药粉,说是下午一点的样子,用温开水搅合了给母亲喝,有医生送来需要输血的单子,要求我们去市中心血站献血-。不断地有医生和护士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母亲却心疼起这些医护人员来,她说这些医护人员挺辛苦的,连天带夜“咯咚咚”地跑个不停,干“哄个”(方言:什么)活都不容易啊!我打趣地说,还烦别人的神呢?先搞好自己的身体吧。我这么一说,母亲不吱声了。下午,母亲在规定的时间里把药喝了,很难喝的,我看见母亲皱着眉头,张着口,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她每灌完一大杯,就不断地哈着口气,难受极了。说好了的,大哥用车到火车站接到二哥后,他俩人一道赶往献血站献血的,明天一早就动手术,刻不容缓。不多时,护士开始给母亲吊水了,估计是一些术前的营养药和一些消炎药,不一会又拉起了肚子,起初还有粪便,后来拉出来的就是水了,像解小便一样。我叫母亲不用担心,要把肠胃洗得干净才好做手术。这些多余的话,其实,母亲是能理解的。在床铺和卫生间之间来回折腾着,还要应付医生的问话和不断的签字,有时听见医生说着一些带有风险的话,签着签着好像自己在魔*面前出卖着母亲,心里纠结着一些痛苦的泪水。对于献血的事,母亲是不主张我和三哥去的,理由是:我和三哥劳动量大,害怕献血伤害了身体,大哥二哥都在工作,没有重活,亏了一点会恢复过来的。母亲的逻辑让我好笑又让我感动,病榻前还在关心着我们的健康。由于母亲年龄较大,手术存在较高的风险,医生又带我去了一趟医务办公室做个申请,医务办公室的人员对我说着雷同的话后,又让我签了字。雨还在下,沉重的让人提不起精神,好像天也在可怜我受难的母亲。刚到母亲的病床前,大哥打来电话,说二哥检测出高血压,抽血身体是不合格的,叫我马上去,他在血站等我。母亲知道我要暂时离开,心里就有些不平静,也许越是非常时期越是害怕孤独的缘故,她竟嗔怪起大哥做事的不得力。吊水还在挂着,她又让我送她去趟卫生间,唯恐我离开后,有了内急却没人帮衬。献血站就在步行街上。大哥已经献过血了,一只手捏着胳膊处的针眼,另一只手正在看手机。我第一次献血,匆匆忙忙的,说实话,没想到什么崇高的觉悟和爱心,只是为了我的母亲。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那些条条框框我没有细读就签了字,只要我的血合格,赶快进行吧。我和大哥抽出医院互助的一倍。血站的工作人员就笑着对我说,你的就算是献爱心帮助别人吧,又给了我一个《无偿献血证》的小本本。晚上陪着母亲,竟犯困早早地睡去了。

11

今天母亲手术,八点钟,母亲就被医护人员用推车推走了。电梯的门闭合的时候,很像一个怪兽,我真真切切地看见母亲就这样在眼中被吞噬了。面对白大褂的医生,其实母亲是胆小的,我慌了神,甚至忘了对母亲说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母亲就被推走了,竟然不许我一路陪着母亲。不见了母亲,我突然感到孤零零的,医院也是孤零零的,几个哥哥还没有赶到,我来不及生气,六神无主地赶着电梯向手术室奔跑,我要找到她,想对她说,妈,我们就在这儿,不会有事的,您不用怕!楼下,我遇见了急急赶来的大哥,简要地说明经过后。我和大哥匆匆地赶往手术室,我们像丢了*似的,这里张张那里望望,却找不见我们的母亲。母亲肯定是从另外一个通道推入里面的,其实就在咫尺之间,却像隔着浩瀚的银河无法跨越,我们像受了伤害的疯子,谁会同情我们?大哥自责着自己来迟了,我们只能在屏幕上看见母亲的名字。家里的亲人陆续地来了,一个个在凝重中期待,祈福!八点一刻手术,十点半结束。这么短的手术时间,应该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主刀医生将母亲切割下来的子宫和卵巢端给我们看,满满一盆子还带着母亲的体温,我的心在颤抖,我可怜的母亲,受难的母亲,疼痛的母亲。医生说已经扩散了,腹腔和肠道上布满了盔甲一样的癌细胞,手术只能这样,能切除的都切除了,下一步就看化疗控制了。我们的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等待母亲复苏的过程中,大哥不见了,一会儿又红着眼圈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想,他一定在某个角落偷偷地哭过。我见到母亲时,母亲已被大哥和医护人员从另外的通道送入原来的病房,看见眉眼不睁的母亲,鼻孔里插着氧气,上有吊水,下有导尿管,床头还放置着嘀嘀作响的检测仪等等。母亲痛苦地呻吟着,我的嗓子仿佛塞了一块木楔,眼泪呼啦一下涌满眼眶,我控制不了自己,跑到楼梯间痛哭流涕起来,我一定是不自觉地哭出声来,有经过的护士回头看我,看我什么呢?早晨还和我有说有笑的母亲现在却是这个样子了。调整好心态,我重新回到病房,颤抖而轻声地呼唤着母亲,母亲并不理我,口里哎哟哎哟地叫痛,许是怕吵着邻床的病人,声音不大,却足以震颤着我们的心灵,我们都含着眼泪,在母亲的床前强颜呼唤着。庆久老表喊着喊着就从人群里撤了出来,同样跑到楼梯间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庆久老表是母亲从小带大的侄子。小妹回来了,在母亲的床榻前一副装模作样的嘻嘻笑,我知道她这是装给母亲看的,一定是大哥要小妹这样做的,到了吃饭的时候,小妹开始一个劲地哭泣,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无法说下去。刚手术的母亲,谁都不想离开她一步。但总是要离开的,在医院服侍母亲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要有计划性的轮流,不能一哄而上吧。大哥和小妹今夜值守。回家的路上,我和妻子一道却一言不发。脑子里一直纠结在母亲的痛苦之中,还有后续的化疗,这不能承受之痛的痛,不知母亲扛得过不?但愿母亲能早日健康,和从前一样与我们生活着!

12

早晨,妻子带着儿子坐公交去看母亲了。中午就有了阳光,有了阳光就有了一份迟到的温暖。趁着这样的好天气,吃完饭,跨上医院赶去。父亲看见母亲的样子有点激动和难过,颤巍巍扭过身体擦了擦眼角里的泪水。母亲的眼睑和脸都肿了起来,我找了好几趟医生。医生问了床号后,就说床位医生不在,有什么问题要到明天早上查房时问。我悻悻地退了出来,估计这些都是实习医生,问了也是白问。母亲不愿意过久地睁开眼睛,她更多的时候闭着眼睛,偶尔睁开浮肿的眼睛看我们一下,母亲睁开眼的瞬间看见的只是我们鼓励的笑脸,她嘟囔着自己早知这样还不如死。我鼓励着母亲要坚强,不用多久就会好起来的,隔壁床位的病人不是已经出院了嘛!母亲不吱声了。母亲翻身的时候直喊痛,还伴有间歇性的发烧。二哥告诉我:医生说“这是术后的正常反应”,医生还嘱咐,母亲的年龄大,躺在床上也要做一些简单的运动,否则,一旦血栓形成,抢救都来不及的。母亲现在就是折了翅膀的领头大雁,我们这些小鸟便停下了飞翔,整天围着母亲的身边打转。这让我想到了《动物世界》里的一些灵性的动物,母子情深,依依不舍的画面。我们何尝不是这样呢!母亲看到我的儿子来了,开口就责怪起来:啊呀,三宝你跑来干什么呀,赶快回家去呀,要学习的呀。又催着三嫂早点回去,长上夜班很辛苦的呀。母亲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关怀的话,然而,母亲就是没有和父亲搭一句话。回来的路上,想起一首汪峰的歌:我心爱的母亲,我为你流泪,也为你自豪。

13

回家后,打了二哥的电话问问母亲的情况,二哥说不用担心,有什么情况会通知我的,都是一个娘,难道你急我不急?二哥说的也对,老娘养的不是我一个,况且都颇为孝顺,我的干着急也许只是缘于我的急躁性格而已。今天,父亲去了三哥家,去就去吧,我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没有和父亲好好说什么话。我已经对母亲隐瞒着病情,还要继续和父亲撒同样的谎言?要知道,整天背着谎言行走的人,生活是多么的累赘与无趣!想睡觉了,好像昨夜的梦境是和母亲在一起,具体的内容,我已记不得了。

14

停下了活计,当然要去看看住院的母亲。到医院时,三哥也来了。看着母亲的脸庞比上次消肿了许多,心里就有了几许的欣慰。母亲的精神状态和气色也比前天好得多,唯有翻转身体的时候还有咬牙切齿的疼痛。我问母亲是肚内的疼痛还是刀疤的疼痛?母亲说都不是,是腰痛。也许是久睡的缘故,勤劳一辈的母亲那里受得了如此折磨人的蛮待。母亲还在叹息自己真的不该开这样的刀,开了刀受了罪又能活几年呢?母亲说话的时候苦着脸,有了小小的激动,眼睛一睁一闭,我能感觉到她在哭泣。我让母亲不要这样悲观地想,受了罪,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小妹搓揉着母亲的腿也同样劝解着母亲不要多想,我们都在等着您回家呢!小妹说母亲昨天已能扶着床沿站站了呢!我听了便涌起了阵阵的希望。这么多天我似乎都是在揪心里度过的,现在便像天气一样,有了晴日里乍暖的春意。大哥急急地打电话叫我骑着摩托回去,顺便到大市场买两个储水的大塑料桶。我问干什么?大哥说开车回老家拉井水来,要准备着母亲的流食了,母亲吃不惯城里的自来水,说扎心,吃惯了老家的井水,说不定对身体康复起着一定的作用,不要在这节骨眼上闹个水土不服。我同意这个建议。我刚来还没有看够母亲就要走。我刚摸到母亲的手,想要和她打个招呼,母亲粗大的手掌就把我抓住,手掌是有温度的,不像刚手术后的那样冰凉,母亲手面上的皮薄薄的,像透明的*蜡纸松散地覆盖在上面,只是多了些许的老年斑点,有些藏在下面筋脉能看得清清楚楚,有局部的地方,已被针扎得泛着乌青的颜色。我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母亲的手背,母亲叫我不要拍打,针眼儿很痛的,呆子。许是额外的褒奖,母亲喜欢叫我呆子或者叫四呆子,我乐意受待这样的称呼,这俗称中有着无限的母爱。母亲闭着眼,叹着气,我感觉到她传递给我的力量。我问母亲是不是舍不得我走?母亲没答话。小妹也补问着母亲,要不要让小哥走呀?半天,母亲语调迟缓地嗫嚅道,哎哟,搞什么井水嗨,也不怕麻烦吆。母亲的声调里,仿佛是哀求,怕给我们添麻烦。这时,保安进来嫌人多,我放下母亲的手,恋恋不舍地离开。老家在几十公里外的乡下,院内院外还郁郁葱葱地生长着母亲过去种植的蔬菜。母亲临走时将院门上的锁用塑料袋包裹着,以防日晒雨淋中生了锈。母亲做事细心,每一次出门,总是仔仔细细地打理好家里的每一件东西,这些东西,大多是我们进城后淘汰的农耕农具,但在母亲的眼里,却是珍爱有加的宝贝,因为母亲使用过它们,对每一件农具都怀有感情。这次回来,少了笑脸相迎的母亲。母亲的离开,使房前屋后生了几多的寂寞。井水就在井口下安静清澈,跪在井栏的边沿,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它,雪白的塑料桶在荒芜的绿色中有些扎眼,太阳也晃晃的,倘若在我种田的那段光阴里,几十斤一桶的水,百把斤的粮食,我提起来毫不费力,但今天的水,却是我和大哥抬到上车的。风风火火地奔跑,一切都是为了挽留可亲的母亲。

15

二哥的同事从淮北开车来看母亲,几百里的路途,风尘仆仆的,除了让我有了感动,这让我相信物欲横流的时代还有友谊的存在。昨天母亲还能在长廊上抓着扶手颤颤巍巍地走上一段,虽然虚弱,用手搀扶着她的后背,汗津津的,母亲一定是想努力地站起来,尽快地融入到我们的生活中。今天又看见母亲躺在床上,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医生要求母亲躺在床上不要活动的,原因是母亲的血液里检测出的血栓值超过正常值的几十倍,容易形成血栓,血栓一旦在血管里的某个部位形成阻塞,病人的生命就很危险了。这么危险的警告,我们当然听从医生的。最让我们头疼的是母亲出现了腹水的症状,这是术后不好的征兆。大哥找了偏方,用不加碘的大盐和葱须炒热敷在肚子上。不管这样的方法行不行,只要不伤害母亲身体,我们还是愿意试一试。母亲的精神状态与神智还是清晰的,说话也较前几天响亮了。中午医生拆线时说母亲可以正常饮食了,这是母亲的一大进步,让我们欢欣鼓舞的。

16

今天的天气又闷又热,犹如盛夏来临的感觉,街上已见到许多穿裙子的女人了。进了病房,看见三哥正在给母亲喂饭。母亲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了,肤色虽然苍白但透着康复的红润,这叫我由衷的激动。母亲也麻利地说,乌云散去了,要不是医生叫我躺在床上,我很想下来走走呢。母亲能主动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对自己身体的恢复是有几分信心的,不像几天前下床时,还要我们哄、劝和鼓励。母亲的饭量也加大了不少,大概药补不如食补的缘故,母亲看起来似乎和常人一样了。看到母亲这样的状态,我们心情出奇的好。我们整天围着母亲说笑,等待着母亲飞翔的一天。走到宽大的窗口向外看,包河公园里的枝头已生出盎然的绿意来,充满了向上的生命力,河边的垂柳也退去了病怏怏的*,在微风的吹拂下婀娜多姿,堤岸上信步的人群,不久应该也有母亲的身影吧!喜欢拉着母亲的手亲密无间地摩挲着,好像这样,母亲对我才是真实的存在。这次母亲给我们带来一场地震级的惊吓和恐慌,让我们懂得情感和存在的意义。回忆平常和母亲相处的日子,我竟挥霍掉许许多多母亲的呵护与关爱,甚至有时不屑于母亲的唠叨。母亲躺在床上和我们说着话,我能看见母亲的眼角里流出湿湿的泪水。我用纸巾轻轻地拭去,母亲望着我们突然就不说话了,我能读懂,那是母亲阵痛后与我们难舍难分的慈爱目光。和母亲告别时,已是傍晚,城市的华灯朦胧地在眼前里划过。

17

三天没见着母亲了。傍晚,离开工地时,医院看望一下母亲,母亲平躺在床上,(自从手术后,母亲一直是侧身睡觉,平躺直喊腰痛),按照医生的要求,右腿略高地垫着枕头。松弛的皮肤黯黑着,我感觉母亲显得憔悴许多。我刚进病房时,只闪了一下脸面,就去洗手间先洗洗手,这是我与母亲相触的前奏。母亲知道我来了,打趣地说,你藏起来我也知道你来啦!母亲说话还是那么的风趣和幽默。立在母亲的病榻前,拉着母亲的手,我不知摩挲着母亲哪块皮肤比较亲热,因为哪一块的肤色都是我所疼爱的,每一根毛管都是我的衣钵。母亲和我说着话,眼角又湿润起来。在我的记忆里,生活中的艰难困苦母亲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包括与父亲激烈的争执。我轻拭着母亲的眼角,母亲并没有阻拦。或许母亲内心里有了自我满足的骄傲,这样的骄傲是养育了我们。有时母亲也自责在艰苦的日子里没有照顾好我们。一样的夜空下,母亲就像流泪的蜡炬,耗尽自己,却照亮着我们。天有下雨的样子,母亲催促着我快点走。我笑道说,撵我走是吧,再走后,我可不来看你了。母亲想了想,说,随便你。口里的一句随便,眼里却是浓浓的母爱。

18

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见对面的楼上有着艳丽的*。是太阳出来了!久违的太阳,像失散多日归来的亲人,我的心里陡然升腾起喜悦之情。掀开被褥,想看看太阳是个什么样子,见我迫不及待的样子,妻子风趣地插了一句:哎哟,太阳原来是圆的!我噗嗤一笑,回头看见妻子也是一脸怒放的笑意。好天气伴随着好心情。母亲今天出院了,我是在去出院的路上迎到母亲的。很远的路口,我就看见母亲坐在轮椅上,头上包裹着帽子,腿上搭着毛巾被,被二哥三哥推着缓缓地在马路上走。夹在众多的行人当中,母亲的坐姿格外地让我心酸,如果不是这场病,母亲会有说有笑地和我们并肩行走在城市的道路上。母亲也看见我了,远远地对我扬扬手,嘴角呈现一丝有气无力的微笑,她被阳光包裹着,更显一份病愈后的沧桑。迎上前去,我和母亲招呼着,问母亲出院快乐吗?母亲说,快活呢!要是再住下去,我就不照了。想想也是,再健康的人,整天躺在床上不下地走动,精神与身体都会崩溃的。勤劳一生的母亲,对于这样的束缚,更是压力山大,隔壁床的病人都换好几茬了,母亲依旧躺在床上,她不免有了许多胡思乱想。后来我们一致决定,既然母亲的血栓治疗一个星期也没有起色,还是让母亲出院为好,以免把病因搞得主次不分,小问题耽误大事情。医生也同意说,有些血栓是根据病人的自身原因相结合的,不是一会半晌就能解决的,对于年老的人,也有些血栓并不妨碍病人的正常生活。因为两个星期后还要复查,所以,出院的母亲先安顿在大哥家住下,这样较为方便。跨进大哥的家门,母亲长长地叹息一声,慢慢地从轮椅上下来走进屋内,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赶紧把母亲让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母亲环视着围聚的我们,说,住院久了,刚出院乍见到外面的天,我的头脑都像飘起来一样空空的,现在好得多了。我们安慰着母亲:这是一个适应的过程。母亲说,家里的空气好多啦,医院尽是空调里的风,不新鲜的。母亲担心起住院的花费来,我们都打着岔,这不需要你担心,我们每人拿一点不是负担,目前最主要的是你要养好身体。坐在沙发上的母亲,谈起开春的规划来,本打算今年种上两垄西瓜,暑假让孙子们回去,吃的带的都有了。因为去年的西瓜就结了很多,吃不完还送一些给邻居们呢。还要在门前的场地上种上棉花,孙子们都大了,每个家庭都要有充足的被褥使用,房子的前前后后要栽上花草,像个小公园一样好看……母亲说起这样的计划时,好像已经不是一个病人,话锋里透着卯足的劲儿。母亲想还会像以前一样好起来,下地去劳动,我的心里酸酸的,母亲怕再回不到过去了,这些计划都是空想了。半晌,母亲叹了口气,说今年恐怕赶不上时令了。我虚伪地鼓励着母亲,说,好好养身体,能赶上的,要是早一点痊愈,我就早一天送你回农村老家。母亲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我们都很无趣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地出入母亲的房间和她说说话、谈谈心。已是九点多,妹妹也从宜兴赶来了。聚集的亲情,砰然使这个城市万家灯火的一个窗口里,闪烁着温暖的力量!

19

母亲复查的时间到了。一早,母亲就被三哥和妹妹带到医院,因为要提前挂号的。我的摩托车因为不准进市内,所以,从肥东坐车颠簸到目的地,已是上午八点多,进入门诊楼,就看见母亲和妹妹坐在长椅上等待着,不用说,三哥到楼上去挂号去了。母亲的头上裹着灰巾,眼神有着游离的茫然,不像手术前那样有着洞穿世事的定力,一套睡袍宽松地套在身上。母亲虽然有了精神,但身体还是较为虚弱的。也许,病人是没有闲情逸致关心春天的,只要有身体好起来,那么就会拥有人间万物。我们没话找话地陪母亲说着,母亲时不时也附和着。她不担心起自己的病情,倒是有一种满满的愧疚,说连累了我们。我和三哥在城里干装修,挣一点血汗钱,母亲觉得被她花了,实在不应该。我们安慰说没有,该干活的干活,该上班的上班呀,这都没什么的。母亲就轻轻地叹着气,把双手搭在膝盖上,半低着头,偶尔坐在椅子上直一下腰,眼光却不直视我们,看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有点发愣。半晌,母亲望着我和小妹说,我要是超前死了,你三爷(父亲)就受罪了,一辈子生的绌,连个菜都不会烧,将来有他受的。我们一如既往地安慰母亲,说母亲想多了,没事的,也就是肚里长个包,已经被切掉了。又告诉为母亲主刀医生的手艺如何的了得。这重复千遍的谎言说多了,就连自己也相信起来。我们正说着话,三哥手拿一堆票据单匆匆赶来我们围了上去问着床位。三哥沮丧地说,床位今天没有,等通知啦。这样的结局让我们六神无主。给大哥打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简要地告诉他。我们悻悻地往回赶,因为担心母亲的伤口,所以,三哥的电瓶车开的很慢,我们一路走一路聊,话题都是一些美好的展望,对于癌症这个词,我们心照不宣地痛恨着,谁都不愿提到它。

20

今天大哥联系了医院西区的胡主任,医院,专门放疗化疗的。胡主任和蔼,这是我见面的第一感觉。对于母亲的身体,下一步就是化疗了。化疗是一个间断又持续的过程,听说很伤人的,我们担心母亲年龄偏大,能否吃得消?为了减轻母亲的心理负担,我们至今都在瞒着她的病情,一致地说是个肿瘤,母亲搞不清肿瘤与癌症的区别,好在母亲不识字,母亲相信我们,对我们说的谎全都乐呵呵地收下。因为化疗会落发的,这些情况母亲在村子里也见到过,我们担心这些善意的谎言会暴露,好在母亲不问这些,好像认命般地随我们把她拉来拉去。西区在一环外,我的摩托车还是准入的,只是离家太远。当我们刚办好手续时,医院打来电话说今天有床位了,叫我们有空把母亲送过去。我和大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和大哥一合计,算了,还是在西区吧,化疗药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医院化疗更专业一点,胡主任也是专家。胡主任看了母亲的手术诊断报告,同样认为病情不容乐观,但他承诺一定会尽力的。这让我们感到温暖,觉得找对了人。我们和胡主任交谈的时候,同样避开着母亲。医院的长廊里坐着,同样小心地观察着我们的表情。这场手术,让母亲原本硬朗的身体憔悴了许多,但母亲的精神还是乐观的,她知道,她的身边围绕一群爱她暖她的亲人。我们不再苟想着母亲长命百岁,母亲今年七十五岁,如果能多活两年,活到八十也不枉费我们的苦心了。望着椅子里的母亲,她在田野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但现在被走廊上的人流冲涮着,像个茫然无助的小孩。在接下来的化疗日子里,我祈祷并祝福母亲!作者简介赵宏*,肥东人,发表小说、诗歌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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