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梅拉开窗帘,推开面向大冶湖的那扇窗户,一股清凉的湖风立即吹了过来,冬梅深深的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
昨晚,她又失眠了,一个晚上都没眨眼。这两年,她经常这样,一个月里总有几天晚上睡不着觉。人是越来越憔悴,体重也越来越轻了。一米六的个子,瘦得不到一百斤。几年前,她胖的时候有一百三十多斤。
听着老公夏雨打雷般呼哧呼哧的鼾声,她心里又烦躁又难受。数了几百遍鸡,数了几百遍鸭,数了几百遍鱼,还数了几百遍钱,还是睡不着。
这两年,她悄悄攒了十几万,原本是想给儿子还贷款的,后来她改变主意了,她要先还了老太太的二十万,再慢慢去替儿子攒。除了存在银行那十五万,抽屉里还有上个月攒的八千六。上个月大冶湖防汛,水位超警戒线后,*府让他们撤离,门上贴了封条,半个月不准回家,每天的地笼都不能去倒,损失了她几千块。这个月只过了九天,就攒了三千五百四,不对,应该是三千六百五,也不对,加上昨天两百块的工资和龙虾*鳝和鸡蛋卖的两百八十钱,应该是四千一百多。四千一百几呢······
她脑子里把最近三天的收入想了几遍,加来加去反反复复,还是没算出具体是四千一百三还是四千两百六。后来干脆不想了,管它是四千几,反正离二十万还差三四万。到今年春节前,差不多可以凑够二十万。凑够了就把二十万还给老太太,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送走。爱谁要就谁要,反正她是不想要了。三年前都怪自己眼窝子浅,接了这么一个麻烦的差事,她可是没有一天不后悔的。
东边的地平线上有了一线微光。那一线浅蓝的微光在天边慢慢地变宽,在慢慢地变大。天边的薄云也由浅蓝渐渐变成了红色。
湖堤上已经有人在那里跑步晨练了。
冬梅起床把空调关了,把遥控器藏到了自己的枕头胆里。为了早日凑够那二十万,她要节约一切开支。
冬梅在卫生间里洗脸刷牙,听到老公李夏雨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热窝里的蚂蚁。他一边用手拍打着床头,一边发着牢骚:“臭婆娘,又把空调关了,把我惹烦了,看我不捶你!”
“有胆子你来捶呀,不捶就不是你娘生的!”冬梅嘴巴不饶人,跟夏雨*着狠。楼下住着夏雨的娘,冬梅知道夏雨不敢把她怎么样。
“你神经病,你更年期!”夏雨气得爬了起来,跺着脚。
“我神经病,都是被你们气的!”冬梅就是不想让夏雨太舒服。一个大男人,不想着出去多挣点钱,还想开空调享受,冬梅看着就心烦!想着就恼火。
这个夏天,他们为关空调的事吵过好几回了。
冬梅不准夏雨在家开空调,牛高马大的夏雨只能是唉声叹气,竟拿冬梅没办法。自从儿子在武汉买房欠了一百多万贷款后,夏雨觉得冬梅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夏天不让他开空调,冬天不准他睡懒觉。为一点点小事就跟他吵就跟他闹。
冬梅是越来越看不惯夏雨了。有时她就是想和夏雨吵吵嘴,甚至想和他打一架。把心中的怨恨和愤怒发泄出来。可夏雨一看到冬梅拉开要吵架的架势时,就早早举起了白旗。
冬梅心中那团火终是无法喧泄出来,只能生生的烧灼着自己的身体,灼痛着自己的心。
房子旁边的桔子树上,几只鸟儿在叽叽喳喳,像一群妇女在吵架。鱼塘里,一只青蛙单调的叫着,有一声没一声的,连一只附和的青蛙都没有。
这几年,青蛙都快销声匿迹了。镇子周围的村庄、房子和田地被征收后,村庄和田地变成了工业园,变成了公路,变成了高楼大厦,变成了工厂和车间。水田、水塘,水沟和水渠,这些青蛙赖以生存的水域,越来越小,越来越少。再加上冬梅这些住在大冶湖湖堤边的渔民,每晚疯狂的捕捉,青蛙真是越来越少见了。
现在,大冶湖进行了的管制,青蛙不准捕捉,地笼不准放。冬梅每年的收入,只靠自己的几十亩渔池和在大冶湖的几个港岔和水沟、水渠里放些地笼了。
过去,冬梅和李夏雨一个晚上能抓十来斤青蛙。加上地笼里倒的*鳝泥鳅和小龙虾,一天能挣个三五百。每年春夏两季,这项收入就能攒个三四万。女儿和儿子读书,上大学的费用,就是他们这样起五更睡半夜从大冶湖、从水田水渠水沟和地笼里变出来的。
欣慰的是,两个孩子都很争气。女儿大学毕业,嫁到了山北的城市里,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和一份体面工作。儿子研究生毕业后,在省城武汉也买了房子。
二
儿子在省城买的房子花了两百多万,是冬梅出钱付的首付。首付花了八十万。
冬梅和夏雨忙碌了半辈子,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只攒下了四十万。还有四十万是父母的老房子拆迁赔的,其中有二十万还是老太太带来的。
老太太有四个儿子。老大李春雷,老二李夏雨,老三李秋风,老四李冬雪。
父母的老房子拆迁赔了一百零三万。兄弟四个,加上老太太,二一添作五,按五股分。每股二十万,随各家选,要么要房子,要么要现金。
冬梅要了现金。
老房子拆迁前,兄弟四个商量过母亲的赡养问题。大家认为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一个人单独住。谁愿意带着老太太生活,老太太的二十万现金就归谁,权当老太太的吃喝用住,以及服侍料理老太太的工资。老太太平时生病住院,以及死后安葬的费用,再由兄弟四个共同来承担。
老大李春雷住在县城,祖孙三代五口人挤在一个一百平方的房子里,他带不了老太太。
老三李秋风,房子拆迁赔了八十万。得了两套房子,他家可以带着老太太。可他老婆赵云翠早就放出话了:她和老太太不对光。
老四李冬雪,大学毕业后,在成都安家落户了。他愿意把老太太带到成都去,无奈老太太故土难离。兄弟几个也不同意娘老了老了还要背井离乡。
商量来掂量去,大家认为老太太只有跟着老二李夏雨最合适。
老二李夏雨,和冬梅结婚后,在大冶湖的湖堤下,做了两套房子,一套平房是刚结婚时,把父母早年看湖的棚子拆了做的,后来手头宽裕时,在平房旁边又做了一套两层的楼房。家里住房宽敞,儿女都不在身边。老二媳妇卫冬梅,是个明事理讲孝道的人,嫁过来几十年了,从未跟老太太红过脸,发生过口角。
公公去世后的一年多,老太太一个人住在村里的老房子时,冬梅隔三差五给老太太送些汤或者新鲜的鱼虾去,换季的时候给她换洗和晾晒被褥,老太太三病两痛的都是她去陪着拿药,打点滴。老三媳妇周云翠,虽在一个村里住着,却从来不去看一眼,还说风凉话:冬梅来照顾老太太是应该的,当年公公把家里的土地让给老二开了渔池。为这事,云翠跟父母吵了好几年。后来,不但不上父母的门,还不许秋风去父母家。过时过节,兄弟们回家陪老人,秋风偷偷回家吃顿饭,如果被她知道,不但秋风不能安宁,父母的耳朵也多少天不能清静。后来,秋风就习惯成自然,好像自己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也忘了自己是有父母,有兄弟的人了。
冬梅儿子在武汉买房去跟秋雨借钱,赵云翠整板子镶门,一点希望都不给:“不借。我儿子过两年也要结婚用钱。”
儿子要在武汉买房,冬梅到处筹钱。当夏雨把老太太二十万的银行卡交给她时,冬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照顾老太太。
老太太的二十万,救了冬梅的急。为了那二十万,冬梅把老太太接到了家里。
三
自从老太太住到湖里,冬梅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搅乱了。夫妻原本和谐的关系也变得紧张起。冬梅几次要离家出走,一度闹到要离婚。
过去,亲戚间人来客往的琐碎事,都是老太太在村里老房子那边招待的,冬梅妯娌几个从不操心。现在,这些事儿跟着老太太转嫁到冬梅身上来了。活了半辈子,过惯了简单自在生活的冬梅突然被繁杂的人情世故和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所羁绊,她有点应接不暇,心里承受不了。
老太太的两个娘家,一边是生她的娘家,一边是养她的娘家。两边的兄弟有七八个,四时八节,每个节要送七八家,每个节就要花掉两千块。花钱是小,每家每户你要上门,把东西一一送到。亲戚家里的生老病死、红白喜事,大事小情都要去看望和送礼。她很苦恼,也很心烦。她很不喜欢这些根根绊绊的麻烦事,心里也厌烦去做这些麻烦事。在她的认识和理解里,老太太归她养,归她照料,老太太活多久那都不是问题。因为她拿了老太太二十万,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供她吃喝花用,对她来说那都是应尽应份的职责。她也不是跟老太太不对光,她和老太太相处还算融洽。她是烦老太太身后那一连串麻烦的人和麻烦的事。
老人有个头疼脑热、三病两痛的,这个来看,那个来瞧,亲戚又多。人来客往的琐碎事,需要太多的时间去招待,去应酬。
老太太有个头痛脑热的,送医院吧,不值当。医院吧,在诊所打个点滴,弄点药吃,能好起来还好说,如果严重了,就有人说三道四。自己花了钱费了功夫还要听他们说闲话。
人老了,就像一台用久的机器,谁身上没有点毛病?年纪越大,毛病就越多,人类的生老病死不就是这么轮回的?
老人有个三病两痛本是很正常的事,不可能医院。可兄弟们不这么看。因为老太太是他们的娘,他们有权利来看望他们的娘,来关心娘的身体,更有权利和资格来评判拿了工资照顾娘的人。
服侍料理老太太,冬梅是吃了老鼠药跑不脱,她没有怨言。他们兄弟要回来看老娘,她也没有权利不让看,也没有办法不让看。今天这个,明天那个,说是回来看娘,一个个两手空空,只带着嘴回来。每逢节日,大家不请自到,像聚会一样。个个拖家带口,带着儿子儿媳孙子还不说,还带着外孙女婿,几十人全挤到一起,楼上楼下闹翻了天。后来竟发展到每个星期的双休日,都要到她这里来聚会。说湖里空气好,湖里种的菜好吃,湖里养的鸡下的蛋有营养,湖里养的鱼味道好……
老三家的云翠,一个从不跟父母来往的人,也跟着来凑热闹。一家子六七个跟着来白吃白喝不说,还挑三拣四,说这个菜不好吃,那个菜不是这么做。冬梅服侍料理大家的吃喝,还要随时接受他们的指手划脚和说三道四。
冬梅是人累心也累。每当心情烦躁,心里感到委屈时,冬梅就把一肚子怨气全撒到老公夏雨身上:“你得了老太太二十万,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他们落的清闲自在不说,还能像吃随了礼的酒席一样,个个放开肚皮吃,像使唤佣人一样的使唤我们。只有你这个缺心眼的,以为捡了个宝回来。”
发泄完了,她就一个人跑到湖堤那边吹凉风。坐在堤岸上,望着浩瀚的大冶湖,看被风吹皱的湖水,一波一波向前滚动。看成群的大雁,自由自在在水面翱翔。看西沉的落日,余辉撒在湖面上,璀璨的湖水像金子般熠熠闪光。这样坐一会儿,徐徐的湖风就能让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心里那份烦恼和委屈就跟着悠悠的湖水,随风一浪一浪向前,向那更宽阔的、更深远的地方飘去·····
冬梅梳洗好下楼时,夏雨极不情愿的起了床,笈着拖鞋进了卫生间。冬梅很得意的小声笑了。
冬梅下楼经过老太太的房门口时,从虚掩的门缝里,她听到了老太太均匀的鼾声。她每天晚上上楼睡觉前,把老太太的房门留一条缝,方便老太太有什么事喊他们时好听见,也方便知道老太太屋里的动静。
冬梅转身进了厨房,从米缸里舀了半碗米,从一个密封的塑料桶里抓了一把绿豆,洗好倒进电压力锅里,插上电,把按钮调到稀饭的位置。然后去隔壁那栋旧房子里,把关着的鸡和鸭赶了出去,把地上的鸡蛋和鸭蛋捡到一个竹篓里放着,等去倒回了地笼里的水产品后一起拿到镇上去卖。
旧房子那个放农具的杂屋里,墙上挂着一件黑色的下水衣,冬梅把它取下来穿上,然后戴着草帽,提着两个红塑料胶桶,踏着露珠,向湖堤那边走去。
每年的春夏季节是她最忙的时候。五更天她就要起床去湖里倒地笼。地笼里的*鳝、泥鳅和龙虾这些水产品不能见高温,必须要趁太阳没出来前把它从地笼里倒出来,趁新鲜拿到市场去卖。
冬梅养成了每天早起的习惯,就是寒冷的冬天,她也不喜欢睡懒觉。她更不喜欢男人睡懒觉。
西边的那轮弯月即将沉入天边,几颗星星若隐若现。东边的地平线上已是红彤彤一片,云霞已经变成了彩霞。
太阳很快就要升上来了。
四
冬梅倒完地笼回来时,太阳已经像一个圆圆的大火球,路边草丛里的露水一下子就蒸发掉了。早上的太阳光虽然不是很炽烈,但也晃得人睁不开眼。
冬梅回到旧房子那边脱了下水衣,里面的汗衫和短裤湿漉漉的粘在身上,一股汗馊味直往鼻子里钻。她摘掉草帽,把挽在脑后的头发拆散开。几缕刘海沾在黑红的脸上,汗珠子沿着刘海流到嘴里,咸咸的涩涩的。整个人像从水里钻出来的一样。
她把鸡蛋鸭蛋放到门口的三轮车上,放到那两桶龙虾旁边的一个大塑料桶里。今天一共有八十五个鸡鸭蛋,比昨天多了四个。她就把装剩下的五个鸡蛋,拿到厨房的冰箱里放着。鸡鸭都是放养吃草的,比镇上超市里卖的鸡蛋有营养。她每天要留几个给老太太和老公吃。
冬梅上二楼卫生间重新洗了个澡,换上了印着“恒大”两个字的工作服。她把昨晚换下的脏衣服拿到了一楼卫生间,用一个脚盆,接上水,倒些洗衣粉泡着。然后去老太太房间,去拿老太太昨晚换下的脏衣服。
老太太已经醒了。正靠在床上看戏曲频道里播放的《天仙配》。见冬梅进来,就哎呦哎呦的叫唤:“人老了真没用。昨晚又痛得我一晚都没睡着,这回只怕真的要去陪你父亲了。”
“又不是要命的病,总想到死。医生说没伤到骨头,是肌肉拉伤。去年胆结石动手术都没死,扭伤个脚就能死人?”
“没摔断骨头,怎么会那么痛呢?镇里的医生就是不行。”老太太一副愁眉苦脸的样。
“北京上海的医生行,你去不?你想去我还没有闲功夫陪你去。五更我下来看你时,你还打鼾了。来,把药吃了,养几天就好了,死不了的!”冬梅把药放在老太太手心,然后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左边床头柜上放着一壶凉开水,一个水杯、几个小瓶装的药,一包跌打损伤膏药和一盒抽纸。右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蓝色的饼干盒。那盒饼干是老四冬雪今年清明从成都带回来的。盒子里的饼干早吃完了,现在盒子里装着冬梅给她买的四片糕、山楂片和葱油饼干。饼干盒旁边,放着几个香蕉。香蕉熟透了,香蕉皮上全是小黑点,几只细小的虫子在上面飞舞着。
“香蕉要赶快吃,天气热,再放就烂了。”冬梅手一碰那香蕉,香蕉就散开了。她捡起一个,拨开皮,递给了婆婆:“润润口。”
“我昨晚又梦见你父亲了,扯着我不放手。”
“你是闲得没事了,脑子里七想八想。把衣服撩上来,我给你把膏药贴腰里。”
“哎哟哟,可痛死我了。”老太太嘴里吸着凉气,不停的叫唤。
“莫叫得凶险,扭伤个脚就把天喊破了。要是真摔断了骨头,那就要地震了。”冬梅见老太太额头上有了汗珠子,就把电扇关了,打开了空调。
老太太前天去菜地里摘菜,不小心摔了一跤,脚扭伤了,说腰也闪了。去医院拍片,医生说没有骨折,建议老太太卧床休息,开了一些散淤化气的药,吃的敷的都有。
老太太像个孩子一样,有点不舒服就哼哼啦啦,一点不坚强。冬梅有时就喜欢吼她几句:“是不是人老了都怕死,一点不舒服就想到了死。”
老太太就咧着嘴笑了:“这么好的日子,谁不想多活几年。谁不怕死?”
冬梅也就无奈地笑了:“就是呀,这年成不缺吃不缺喝的,多活几年没人嫌你,就是别成天说死呀死的!大家听着不舒服,还因为我怎么着你了。好日子里就多想些开心的事。”
“就是经常想你父亲,经常梦到他。”
“一起活了几十年,梦到他很正常。”冬梅边说边把老太太的脏衣服拿着出了老太太的房间。
“稀饭煮好了,我去炒菜就吃饭。”
冬梅把稀饭都盛到碗里摊凉,炒了一个辣椒茄子,炒了一个竹叶菜,正要去喊老公回来吃饭,夏雨回来了。
夏雨的衣服上,干的地方是一圈一圈的白盐,湿的地方紧贴在身上,脸热成了绛红色。他一进门,就把上衣脱了,揪拢后用劲往卫生间抛去。那衣服飞掉在脚盆边的地上,他也懒得去捡,就把客厅的吊扇开关“啪啪啪”扭到了最大风力。可汗还是流个不停。
自从老太太住到湖里来,冬梅就没让夏雨跟她一起去倒地笼了,也没让他去镇上卖龙虾了。她让夏雨打理鱼池,多在家陪伴娘。这两年,夏雨身上长了不少肉。长胖了的夏雨越来越不爱动了,做啥都提不起精神,干活也不想下力气。
“这*天热的,还让不让人活!”夏雨发着牢骚。
“去冲个澡下来吃饭。快七点了,我得出门了,要不然上班会迟到的。”
冬梅给老太太用一个隔热的不锈钢碗盛了一碗稀饭,把茄子和竹叶菜每样夹了一些放在一个盘子里,从一个小加热器里拿了一个煮熟的鸡蛋,一并送到老太太房间里。
冬梅匆匆吃完两碗稀饭,就开着装了鸡蛋和龙虾的三轮车往镇上去了。
湖里到镇上走路要二十分钟,开车只要几分钟。冬梅每天必须在七点半之前,把*鳝龙虾和鸡蛋卖出去,然后赶到镇上旁边的恒大建筑工地上班。
她去恒大工地上班快一年了。一天两百块,当天结算。每天七点半到下午六点,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那一个半小时休息时间,冬梅正好回来做午饭,洗衣服。
六
冬梅开着三轮车来到镇上的菜市场,商家,摊贩已经摆出了琳琅满目的食品和各种蔬菜。菜市场里已经人来人往,嘈杂热闹起来。
冬梅找一块空地,把水产品和鸡蛋摆了出来。这时,她看到一身珠光宝气,一副阔太太打扮的初中同学金菊向这边走了过来。
冬梅故意低下头去,装着去数那网兜里的鸡蛋。偏偏金菊走到她面前停住了脚步,说:“冬梅,给我称十斤龙虾,两斤鳝鱼,晚上家里有贵客来。”
冬梅只得抬起头,笑着跟金菊打招呼:“早呀金菊。”
当年,金菊的老公李建国是媒人介绍给冬梅的。李建国是个砌匠,长得细眉细眼,矮矮墩墩,那脸像没洗干净一样,每次都是灰蒙蒙的。冬梅每次见面,心里总是疙疙瘩瘩不畅快。过去,做砌匠是个最不挣钱的手艺,做两天歇三天,经常没活干,干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冬梅见了几次面后,没什么感觉,就不想理他了。李建国不甘心,对冬梅开始了死缠烂打。直到冬梅对他表现出了厌恶和憎恨后,才放手。后来,媒人又给冬梅介绍了养鱼的李夏雨。李夏雨和李建国是同一个村子的。李夏雨长得浓眉大眼,英俊潇洒。英俊潇洒的男人就像漂亮的女人一样招人爱,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很美好,冬梅一下子就看中了李夏雨。
冬梅嫁给李夏雨不到半年,初中的同学金菊就嫁给了李建国。冬梅不知道心气高傲金菊怎么会看上李建国。李建国要长相没长相,要家庭没家庭,学的手艺又不好。她认为金菊是一朵仙花插到了牛屎巴上。
夏雨守着一片鱼池,种了两亩田地。空闲的时候,去田里、港里、湖里弄点小鱼小虾卖,每天总有几十百把块的进日。到了年底,鱼池里的鱼一脱手,就是上万斤。最不值钱的年成,那一渔池的收入都有两三万。
那些年,冬梅觉得自己比金菊有眼光,认为自己比金菊嫁得好,日子也过得比金菊滋润。在金菊面前没有自卑感。
谁会想到,世事变迁只在一眨眼间。三年前村里拆迁,李建国家三套房子,陪了五百多万。李建国从一个砌匠,摇身一变成了包工头,成了一个小小的建筑老板,每年的收入几百万。
金菊跟着李建国,这几年日子是越过越潇洒,穿金戴玉,每天唱歌跳舞打牌,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冬梅心里除了妒忌和不服气,还有点自卑和憋屈。
这几年,她是活得太累了。为儿子的房贷,为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为三年前的一次错误的决定,她感到压抑,感到郁闷、感到后悔。她经常失眠。昨晚又是一晚上没眨眼。不到五十岁的人,眼角的鱼尾纹像刻上去似的明显,上眼皮已经严重下垂。咋一看上去比满面红光的金菊老了不止八岁。
金菊说:“冬梅,你这几年是越来越老相了。你看,村子里搬出来的老少媳妇,住到镇上后,哪个不是过得轻松优雅。还有你家老三媳妇赵云翠,就比你想的开,每天跳舞,唱歌,打麻将,日子过得滋润着呢。别那么拼命了。身体是自己的,容颜也是自己的,没有人去为你买单。不是有首歌这样唱,你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美丽如花。赚钱是男人的事。”
“你们拆迁有钱,我又没房子拆迁,不做事去喝西北风?”冬梅看到金菊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态,心里就不舒服。人,就是这样一个爱慕虚荣、不务实的动物。当初,冬梅就没能逃脱这种思维模式。现在,就算明白了,男人英俊潇洒确实当不了饭吃,守着一个没担当的男人,只会让女人更累。她还是不愿意在金菊面前表现出她有多么的后悔,对她有多么的羡慕。人世间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自己摘的果子自己吃,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
冬梅就不认输。
金菊说:“大冶湖湖堤要扩建,你那片鱼池和房子马上也要征收了。”
“真的假的?”冬梅原本心里不痛快,听金菊这么一说,心里一动。
“真的。我晚上请的客人是个大老板,我家建国
想从他手里揽点工程做。”
金菊的消息无异于天籁之音,让冬梅久旱的心田迎来了一场及时雨。她太需要这笔钱了。
这个消息让她兴奋不已:如果房子和鱼池要征收的话,至少值三百万。儿子的房贷有着落了,老太太的这个烫手的山芋也可以送走了,生活就可以回到从前的平静和安逸。
三年来,今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她如释负重的舒了一口气,生活里的所有不愉快这会儿都随风飘了。
冬梅目送着金菊的背影消失在一栋楼房的后面,等她蓦然想起鸡蛋还没卖出去时,上班时间快到了。这才着急忙慌地喊:“本地鸡蛋,十块一提,便宜卖了。”
这时,冬梅的电话响了起来。
七
电话是大哥春雷打来的。
一大早,春雷在电话里劈头盖脑,把她一顿指责:“妈妈脚肿得那么厉害,都痛成那样了,医院去。要是不想料理趁早说,别拿了钱不管事。”
“是医生说没伤着骨头,叫回家休养一段时间会好。”冬梅争辩着。
“你要出去做事就别接这个差,接了这个差就要把老娘照顾好。”大哥在电话里,口气很不友好。
冬梅心里腾起一团火:“我做事也没耽搁照顾她呀。夏雨这几年什么事都没出去做,天天在家陪着,你们还要我们怎样?别以为老太太给了二十万,我们占了多大便宜,我们还不侍候了,爱谁要谁带走。”
“我是说老娘没人照顾不行,没说你占了便宜。”春雷解释说:“我给老三老四都打了电话,老三马上就到,老四下午到。老娘长期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夏雨不是在家吗?怎么就没人管!”
“老二不知道游哪里去了,打他电话还不接。”
冬梅压掉春雷的电话,接着就给夏雨打。冬梅打了几遍,还是没人接,她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李夏雨,我前脚出门,你后脚就跑了。
原本好起来的心情,被大哥的一个电话给搅了。冬梅只好给工地的工头打电话请假。
冬梅带着一肚子火赶回家。看到春雷祖孙三代五口,秋风的儿子和女儿女婿外孙一家六口,围坐在老太太的房间,开着空调,正吃着亲戚们来看老太太买来的细西瓜和水果。桌子上、地上全是空瓶子,西瓜皮。靠墙放着的几箱不同牌子的牛奶和滋补品都拆开了。
屋里一片狼藉。
冬梅冷眼朝屋里扫了一遍,发现夏雨没在,也没跟屋里的人打招呼,就退了出来。她看见夏雨的摩托车在院里停着,知道夏雨没走远,就直奔隔了两个鱼池的李细国家。
夏雨果然在。隔着门冬梅就听见夏雨在说话:“冬梅对我娘没话说,就是嘴巴不饶人,人太倔,有时候把她没办法。”
“上哪找你老婆那么勤快又贤惠女人。你在家养肉,她巴死巴命的出去挣钱。侍候着你家老太婆不说,还经常要侍候你兄弟几家人,累得像个猴子一样,换谁早不耐烦了。”
“她现在脾气也大了,动不动就冲我发火。”
“你知足吧!是个人她总要吭个气。”细国说。
“武汉那套房子可把我们拖累苦了,特别是冬梅,经常愁得睡不着觉。她总是想不通,把自己过成了苦行僧,我也跟着受罪。”
冬梅从虚掩的门缝里闪了进去。屋里开着空调,几个男人在那里吞云吐雾,屋里全是烟雾。
夏雨突然看见冬梅不声不响的从门缝里溜了进来,心虚的赶紧站起来:“你今天不上班吗?”
“打你电话干嘛不接?”冬梅厉声问。
“电话没响啊!”夏雨去摸裤子的屁股口袋,发现手机没在。“哦,早上洗澡的时候放二楼卫生间没带下来。”
“大哥他们都回来了,打你电话你不接,把我叫回来了。”听说是没带电话,冬梅语气没有那么尖厉了。
“他们跑回来干嘛?娘住院时也没见他们跑得这么勤。”夏雨嘟囔着。
“回家吧!”看着冬梅严肃的表情,夏雨知道没好事。
出门前,冬梅对细国说:“空调屋里少抽点烟。”想着他们对自己有这么高的评价,冬梅心情立马轻快起来。她太在意自己在别人口中的评价了。
冬梅跟着夏雨往家走。路上,冬梅把大哥对她说的话对夏雨说了。夏雨一蹦三丈高:“他嫌没照顾好,叫他带去。”
“老四下午也回来。”冬梅说。
“谁把他叫回来的?”
“你大哥呗!”
“看来他们真的认为我们是占了便宜了。我们把那二十万退出来,谁要谁去管,我们不侍候了。”
这话一下说到冬梅心坎里了。这么多年,从没听夏雨说句让她觉得暖心的话。今天,这是夏雨第二次为她着想,替她说话,她心里有一点小小的感动。
心想,今天正好趁机把老太太交出去。她今天必须和老公站在一个战壕里,把茅头一致对外。
“你有钱退?”
“我……我就是想办法去借,也要凑出二十万。太烦人了。”
他们回到家,直接进了老太太房间。房间里只有老大老三夫妻在,几个孩子都没在。
楼上卧室传来电视的声音,孩子们都跑到她房间去看电视了。他们一定是找着遥控器了,不然楼上那温度根本呆不住人。
老大春雷见他们进来,就唬着一张脸说:“娘的脚都肿了,你们把她丢在家里不管,娘可是付了你们二十万。”
夏雨听着春雷的质问,火冒三丈:“娘是给了二十万,我没有不管她。你们呢,每次来给伙食费了吗?”
“二哥你什么意思?在说娘的事呢。”秋风说。
“大哥没别的意思,老太太脚崴了身边离不开人。”赵云翠听出夏雨话里透着火药味。
“你们不是人?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就不能侍候一会儿吗?娘每次住院,也没见谁来替过我们一天。现在,都有空来了!还一来就是一大家子。把冬梅喊回来干嘛,回来侍候你们吧!”
“我们管你们吃管你们喝,从来没有一句谢字,还当成是理所当然了。从今往后,你们再回来吃饭不给钱,我们也不侍候了。”夏雨把平日里冬梅唠叨的那些事一股脑倒了出来:“还有,娘住院的医疗费你们也一块给我。”
“今天说娘的护理问题,怎么扯到药费上了。”云翠说。
“老娘去年胆结石动手术,花了四千多,还有前年,老娘胃痛,诊了三千多,你们都没给。事先说好的事,不会要我讨要吧!”
夏雨见他们一个个都不吱声,接着说:“既然你们怪我没把娘照顾好。行,娘的二十万我退出来,你们谁把娘接走我不管。这三年我侍候了,后面该你们侍候了。就是老四回来,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夏雨说。
“当初定好的事,不能改来改去了。”云翠生怕老太太要她照顾。
“你们不是说照顾老娘有二十万吗?既然有钱,那就大家轮着养,免得大家觉得自己吃了亏。一年一转,三年一转都行。再轮到我时,我还是照顾。娘的钱存银行里,等她百年之后,把后事料理完了再来分。”夏雨说。
夏雨一通牢骚震得大家都不敢吱声,谁也怕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老二,当娘的面不说这些好吗?”春雷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夏雨,今天那么冲,把他这个大哥也不放眼里了。
“话不说不明。谁都不是傻子。”夏雨说。
老太太也没想到,平常不操心,不爱管事的夏雨今天会说出这些话来。怕他们兄弟因为她伤了和气,连忙打圆场:“你们都别说了,我那里都不会去。这几年,我跟冬梅惯了,冬梅待我也确实不错。我这辈子没闺女,我心里早就把她当闺女了。”
一直站在那里没说话的冬梅,原指望夏雨替她出头,把老太太这个烫手的山芋甩出去,没想到老太太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她很意外,也很惊诧。
她脸上突然发起烧来。
当初,老房子的拆迁款救了她的急,老太太的二十万更是雪中送炭。冬梅对老太太心存感激,她也暗下决心,要尽量照料好老太太,她要对得起老太太的钱。不能说是一种等价交换吧,最起码要对得起良心。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样,不能授人话柄。尽管后来她很后悔接了这件差事,和夏雨发生过许多次口角,甚至都闹过离婚,但她从来没有轻薄过老太太。虽然有时使过小性子,责备过老太太,但都是一些情理中的真情流露,没有刻意去针对,或是别有用心去虐待老太太。
今天,心灵深处的那份柔柔的、浓浓的情紊被老太太的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拨动了,一股暖暖的、热热的东西在心里流淌着。人性里最原始的爱心和善良开始在她周身泛滥:“娘跟着我,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只要你们不来找茬,我会尽力照顾好她的。”
冬梅说出了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话。而且她一说完这些话就后悔了。她一脚又跳进了老太太编织的亲情坑里。好不容易找着一个把老太太送出去的机会,自己竟傻傻的丢失了。
她看到云翠那张悠然自得的脸,和大哥如释重负的神情,心想,往后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把老太太送走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只能烂在自己手里了。
午饭时,李冬雪一个人赶了回来。为等他,午饭吃得晚,一点多钟才开的饭。
这些年,李冬雪每年只回来两趟,清明和春节。每次回来总要给老太太带些成都的特产。每次走之前冬雪媳妇要塞给冬梅一千块钱,客气的说:“辛苦二嫂了,给你添麻烦了。”其他人都是吃完嘴一抹,连个谢字都没有。
冬梅就喜欢老四两口子,不多事,不生事,有理有节。
八
白天闹腾了一天,吃过晚饭大家都各自回家。要搁往日里,他们还要在这里呆一天。因为夏雨上午的一通牢骚,老大和老三不好意思再呆下去。老四订了明天上午的动车,晚上就在娘的房间铺了一个架子床,他要陪娘说说话。
冬梅把房子上上下下收拾干净后,已经大半夜了。她匆匆洗完澡,想早点睡下。昨晚一夜没眨眼,她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她上床时,夏雨早就鼾声如雷了。
她躺在床上,把白天发生的几件事梳理了一遍。今天没去上班,损失了两百块,要搁在往日里,她肯定会心痛半天。今天这种小事不值一提了。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了。金菊透露的信息让她惊喜,大哥的责备让她气愤,夏雨的理解让她欣慰,老太太的表白让她感动。白天,她都没时间去想这些,这会儿睡到了床上,事情一件件从脑海里蹦了出来。特别是渔池和房子要拆迁的事,这是他们家的大事,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夏雨,夏雨就睡着了。
冬梅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憧憬些拆迁后的日子:替儿子还完贷款后,儿子就不用为每个月的贷款操心了,自己心里压着的大山就没了。到时候要两套房子,要上下楼或两隔壁的,像金菊家一样,把它打通,老太太住一套,自己住一套······
她正想得入神,夏雨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了她的乳房上。熟睡中的夏雨,手开始在冬梅薄薄的睡衣上面揉摸起来。冬梅把他的手轻轻的捉住,准备塞回去,夏雨却一个翻身压住了冬梅。见冬梅没反抗,才开始脱她的睡衣。夏雨喜欢赤裸裸一丝不挂的做爱。他喜欢把冬梅撩拔得欲火难耐时,主动来脱他的短裤。冬梅能来脱他的短裤,他就能享受一次心醉的缠绵,享受一次身体消*的交融。有了一次这样的性爱,冬梅的心多少天都是甜蜜的。只是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了。这几年都好像没有过。
冬梅心烦的时候,不准夏雨碰她。就算夏雨强行把她脱得一丝不挂,把她揉成面团,她不配合,夏雨只能干着急。今夜她心情好,就随了夏雨。
其实,性爱是夫妻感情最好的润滑剂,也是生活里的调和剂。一次愉悦的身心交融比一句誓言和一百句承诺要幸福快乐得多。
冬梅特别亢奋,极力迎合着。一阵激情过后,筋疲力尽的夏雨仰面八叉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并很快就响起了鼾声。
冬梅余兴未了,她恻躺在夏雨的臂弯里,用手去挠夏雨的胳膊窝。
“是不是还想再来一次狂风暴雨?”夏雨被冬梅挠不过,翻身把冬梅搂到了胸前。
“你吹牛吧!你还有雨下吗?”冬梅娇羞的说。
“你等着,我休息一下再来一次。”夏雨嬉皮笑脸起来。
“别贫了。哎,跟你说件事,我想把隔壁旧房子加一层。”
“又不是没地方住,加层干什么?”夏雨含糊着问
冬梅就把在镇上碰到金菊的事对夏雨说了。
“前段时间,细国家后面做了一大片房子,都打了地平,粉了刷。我还说他有钱没地方消了。这么说是真的了。”夏雨一下睁开了眼睛,来了精神,
李细国是李建国的弟弟,是金菊的小叔子。
“贩枪贩*,不如违章建筑。李建国要不是在拆迁前,用两个晚上做起一栋两层楼,他家能拆五百万?两个晚上多了一百多万呢!比抢银行都来得快。”冬梅眼里放着光。
“做违建没有关系不行,城建的人知道了就会干涉,甚至要拆除。”
“细国做好一个星期了,也没人上门来呀!”
“动手就要钱。材料要钱,工钱也贵,没有几万块钱,你莫动那个念头。”
“房梁和瓦已经有了,只差砖和水泥。买材料要不了多少钱,关键是工钱贵。”冬梅说。
三年前,老房子拆迁时,冬梅把房粱的大杉树拆了回来,堆在平房的楼上,用雨布盖着。连老房子几年前换上的华新石棉瓦也拆了回来,那瓦都有七八成新。老太太一些舍不得丢的家具也搬了过来,都堆在隔壁的那几间平房里。
那年冬天,湖里没多少活,她带着夏雨在村里拆迁过的场地上,捡了好几车红砖回来,砌了鱼池的鱼塍,还围了一个一米高的围墙。买了一车水泥和沙回来,把院子的土巴地面用水泥浇灌了。这几年,逢年过节,兄弟几个,几大家子来了,屋里打不开转身时,有了这个院子,屋里就没那么拥挤和混乱了。大家在太阳底下,搬几条凳子,搬张小桌子,陪着老太太坐着晒晒太阳,喝喝茶,聊聊家常。小孩子在院子里跑跑跳跳,也方便自由。
“再不用也要几万块钱,如果城建的人发现了,几万块钱就泡汤了。”夏雨担心地说。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还没开始做,你就打破锣!人家都是男人顶天立地,撑起一个家。你是树叶子落下来怕砸破了头。”冬梅没好气地说。
其实,冬梅跟夏雨说做违建的事,也没指望夏雨能帮上多少忙,出多少钱。她只是通知他一声,因为钱都在她手里。夏雨不知道她已经存了十几万,以为攒的钱每个月都给了儿子还贷款。
冬梅决定辞工在家做违建。
心里决定好了,冬梅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九
第二天,卖完水产品后,冬梅去砖厂买了两车砖,去镇上买了水泥和沙子等。在镇上找砌匠时,她想到了李建国。
现在做房子工价比材料都贵,一个砌匠一天的工价是四百,如果是晚上做,工价是六百。冬梅想找几个做事麻利的师傅,三把两把就把房子的墙砌起来,剩下盖瓦和装修的事可以慢慢进行。
冬梅给金菊打电话,让她叫李建国在建筑队帮忙找几个砌匠师傅。
金菊叫冬梅第二天晚上来她家,直接跟建国说。因为白天建国很少在家,晚上来好碰到他。
第二天,冬梅特意梳妆打扮了一下,提了几十个鸡蛋去金菊家。毕竟两人曾经做过男女朋友,冬梅不想让建国看到自己太不堪。
金菊家住在十楼,她家是个两层的房子,十楼和十一楼上下连通,成了一个复式楼。冬梅敲门进去时,李建国开的门。李建国打着赤膊,穿着短睡裤。
冬梅看到李建国的打扮,吓了一跳:“金菊在家吗?”
“跳舞去了。吃完饭,碗都没来得及洗就跑了。”
“我昨天给金菊打了电话,让你在你的建筑队帮忙找几个做事麻利的师傅,好找不?”冬梅迟疑着不敢进去。
“进来说吧!”李建国请冬梅进屋,冬梅只好进去了。
“师傅是有,但手上都有活没干完,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安排。”李建国一双小眼睛在冬梅身上扫视着,冬梅有些不自在。李建国这些年也中部崛起,挺着个西瓜肚子。
“我把材料都准备好了,想早点做起来,免得夜长梦多。”冬梅站在门边,说完就想走。
她的眼睛不敢直视李建国,她觉得李建国打赤膊的神态很别扭,让人看着不舒服。夏雨夏天也经常打赤膊,冬梅就没觉得夏雨打赤膊有什么别扭和不舒服的。男人打赤膊的神态竟是这样的千差万别。
“想早点做是对的,到时说征就征了,想做都来不及了。”李建国说着请冬梅去沙发上坐。
“我就不坐了。你帮我想办法安排几个人来,我在湖里等着。你这边的工价和外面的工价应该差不多吧。要不要付定金?”冬梅不敢往屋里去,说完就准备开门出去。
李建国伸手拦住冬梅:“工钱好说,收不收钱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别慌着走啊!我带你上楼参观一下我的房子。”李建国伸手拉了冬梅一把。冬梅一个踉跄倒在李建国怀里。李建国的嘴巴很快贴了上来,一双手在冬梅身上动起来,
冬梅拼命挣脱李建国的手,一股难闻的体臭味让她呛了一口,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李建国不得不放开了她。
冬梅吓得提着鞋子,打开门,落荒而逃。
逃出门的冬梅在电梯里拍着胸口,想让惊*未定的心静下来。真不知道金菊这些年跟这个男人是怎么过的。
冬梅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欣慰。
十
冬梅去恒大工地,找到上班时认识的一个砌匠,让他叫来了三个砌匠,两个副工,开始了做违建。
每天五更天,冬梅就去湖里倒地笼。去镇上卖完水产品,就回家帮着砌匠师傅打下手。递递砖,和和泥。夏雨怕累偷懒,搬不了几块砖就跑到渔塘旁边的枫树下躲阴。
有个砌匠师傅笑着说:“你们两个生反了,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
冬梅对这种说法已经见怪不怪了:“我家男人就是一个女人。你们没看见,他细皮嫩肉,肚子里还怀了七八个月的喜。”
冬梅不去恒大工地上班了,每天在家做违建。现在,挣钱替儿子还贷款,挣钱还老太太的二十万已经不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了。房子渔池什么时候才能拆迁,才是她最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