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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0/12/11 17: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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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泄密事件

方晟坐在玫园宾馆二楼等待区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右前方不时响起领队朱正阳的提示声:“十五号进来,十六号准备”“十六号进来,十七号准备”……

看看手里的号码,二十二号,估计还得一个小时左右,他起身伸伸懒腰,准备到卫生间抽根烟。

对今天举行的公务员招录面试,方晟觉得只是玩玩而已,顶多积累些经验为今后回省城考试打基础——尽管凭笔试第六名的成绩入围,但在*海这样的小县城没有背景、没有关系,基本就是陪太子读书。

此次*海县招录10名公务员定向分配到偏远、经济落后乡镇,虽然如此,在当前经济不景气,企业前景暗淡,大学生就业困难的大形势下,公务员是最稳妥的选择。而对有门路的人来说,到乡镇工作相当于跳板,将来活动一下就可回城,况且有乡镇工作经验还能为提拔任用加分,可谓一举两得。

原本笔试成绩出来后,按1:2比例即20个人进入面试,据说某位县领导的侄子偏偏考了21名,然后以体检也有淘汰率的名义将面试比例调整到1:2.2,勉强护送那位侄子入围。根据外界传闻,面试的22人中至少一半有县领导、各部门局长或乡镇书记镇长打过招呼,因此对主持招录的人事局领导来说重要的不是成绩,而是如何摆平各方面关系。

当然这些混成精的老官僚早有准备,刚开始招录公告就明确笔试成绩不带入面试,也就是说所有入围面试的都在同一起跑线,哪怕笔试第一名也有被淘汰的可能。由此人事部门便能将主动权牢牢抓在手里,招谁、不招谁,暗示一下面试官就行了。

获悉其中黑幕后,方晟对于结果毫无期待。若非人事局为了考核指标和舆论宣传需要,要求凡工作满一年的大学生村官必须报考,而他正好符合条件,都懒得专门到县城报名。

“再坚持一阵子,战友那边都说好了,肯定想办法把你弄回省城,小晟,你受苦了!”

昨晚父亲又打电话安慰,依然还是那些战友们虚无飘渺的空头支票,方晟没说什么,反而表示大学生村官也是不错的工作,接地气,能直接接触到最基层,切切实实体会到书本、新闻、网络里没有的民情。

然而内心深处何尝不想早日回到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省城啊!与大学女友周小容的两年之约,现在看起来希望渺茫,下一步两人的感情何去何从?不能总靠短信维持吧……想到这里方晟暗暗苦笑,走到卫生间门口时掏出烟盒。

“站住!”

左侧楼梯通道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吼,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没等方晟反应过来,通道里蹿出一条人影,径直撞向方晟!

事发仓猝,方晟压根没工夫闪避,一下子被撞退两三步,卟嗵摔倒在卫生间里。那人影仅跄踉小半步,随即单手在墙上一撑,继续向前飞奔。几秒后,四五个人从卫生间门口掠过,紧追不止,其中有人似乎稍稍顿了顿,目如闪电在方晟身上一扫。

“搞什么*!”

方晟咕哝着爬起来,还好地面刚打扫不久,没有水渍。站在镜子前边洗手边察看衣服有无污脏,这时手机响了。

“是我,”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面试结束了?”

赵尧尧,周小容的舍友,在县城工作,由于快递不送乡镇,周小容从外省寄来的诸如零食、地方特产、手织毛衣等东西都由她代收后转交方晟。上周周小容又寄出几本书,昨晚方晟到县城后与赵尧尧联系了一下,顺便说今天参加面试。

“没呢,前面还有六个人,估计十点多钟才轮到我。”

“包裹刚到,中午过来拿。”赵尧尧言简意赅说完便挂断电话,连声“再见”都没说。

方晟已经习惯她的风格,耸耸肩正准备收起手机,蓦地外面冲进来一个人,左手闪电般扣住他的手腕,冷冷道:

“给谁打电话?”

方晟愕然看着对方,眼前是位圆脸大眼,琼鼻玉唇,英气迫人的女孩,虽身着便衣,锐利的眼神,威严的表情,以及手腕象被铁箍勒住似的,足以暗示其警察身份——刚才追捕逃犯时有个人在卫生间门口冲他瞅了一眼的仿佛就是她。

“喂,麻烦轻一点好不好,手腕快被你捏断了,”方晟怒道,“就算办天大的案,也得好好说话!”

便衣女警右手拿着手机大小的仪器不停地闪烁红灯,她皱眉四下张望一番,冷不防扭住方晟胳臂狠狠推到墙边,娴熟地搜查他身上的口袋。

“你疯了么?”方晟大叫,“强行搜身是违法行为!”

便衣女警恍若未闻,过了会儿从他裤兜里掏出个U盘,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方晟吃惊道:“这……这不是我的!”

“是吗?”便衣女警神色更冷,收起U盘后突然一个背摔,将方晟重重摔到地上,双手反扭到背后铐上手铐,道,“你涉嫌跟刚才逃跑的家伙在这儿串通传递国家机密,现在人赃俱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这是栽赃!”方晟旋即冷静下来,“我口袋里有身份证和准考证,我在这里参加公务员面试的,绝对不可能参与你所说的事!”

闹这么大动静,面试等待区的人都听到了,朱正阳和一大批考生赶过来堵在卫生间门口。

朱正阳上前正色道:“警察同志,我个人觉得这件事有误会,这位考生昨天晚上才接到面试通知赶到县城,今天早上到我们人事局报到后集中送到玫园宾馆,事先根本不知道面试的时间和地点,面试顺序也是随机抽取,怎么串通?请解释一下。”

刚刚那名嫌犯一口气冲到宾馆外的大街时被阻截,便衣警察们不敢开枪防止误伤行人,双方交手数个回合,最终嫌犯居然拚着受伤突出重围。便衣女警郁闷之余突然想起卫生间前蹊跷的一撞,以他的身手明明能及时做出闪避,为何硬撞上去延缓逃跑时机呢?其中必定有诈!遂跑回来揪住方晟,果然搜到那只失窃的U盘。

“警方办案只凭证据说话,而且我说了只是涉嫌,是否属实要经过调查,请让开,我带他到局里去!”便衣女警瞪着眼说,“你在人事局工作,应该知道阻挠办案的后果!”

朱正阳寸步不让:“警察同志,阻挠办案跟说明情况是两个概念,不要混淆!你不可以随随便便带走参加公务员面试的考生!”

便衣女警态度非常强硬:“人事局长是仲云峰对不对?我打电话给他!”

方晟内心十分感激朱正阳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之前两人根本不熟,连声招呼都没打过,甚至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是纯粹的考生与领队关系。

“谢谢领队,我愿意跟她走,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会配合警方调查。”方晟道。

朱正阳果断地说:“我陪你去!我要作证!”

“无所谓,现在可以让开吧?”便衣女警问。

与朱正阳一起来的人事干事低声说:“你一走这边出岔子怎么办?”

“你盯着就行,我必须对所带的考生负责!”朱正阳道。

方晟深深看了他一眼,郑重道:“谢谢!”

很多年后朱正阳仕途达到巅峰时,众多学者专家经过精心研究,惊觉他成功的根源就在于方晟面试时突发事件中的决择,虽然只是一小步,却决定了整个人生的方向。这种决择并非刻意追求,而是朱正阳性格中强烈的责任意识,使他必定会挺身维护一个连名字、身份都不知道的考生。

一行人来到公安局——途中便衣女警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包括自己的名字,进了大门才发现办案地点不在刑警队,而是一间没有标牌的办公室。这个细节让熟悉机关设置的朱正阳诧异不已,感觉此案非同小可。

接下来按照标准办案流程,几名便衣警察分别给方晟和朱正阳做了笔录,并打电话到人事局、方晟所在的三滩镇以及驻村村委会核实情况,同时调阅了玫园宾馆一楼监控,经过细节回放和技术分析,确定方晟出现于卫生间门口纯属巧合,嫌犯逃到他附近时也是临时起意,利用冲撞动作巧妙地将U盘塞到他裤兜里,整个过程中方晟毫不知情。另外警方也查到当时方晟是与赵尧尧通电话,通话内容也核实一致。

折腾了将近四个小时,最终仍是那名便衣女警出面,讪讪说:“目前来看你没有嫌疑,但此案事关重大,警方有可能继续询问一些细节,请保持手机畅通。”

连句“对不起”都不说,这事就算完了?方晟终究没忍住,微笑道:“配合警方查案是公民的义务,不过麻烦下次出手请轻一点,别把涉嫌者当罪犯对付。”

看看他脸颊上的血痕——那是被她强按在地面时擦伤的,还有手腕上的淤青,便衣女警白皙的俏脸上浮起一丝红晕,道:“应该……没有下次了,嗯,我送你们回去。”

行至半途,朱正阳半开玩笑半当真说:“警察同志,这会儿面试八成已经结束了,方晟同志有可能因为你而失去成为公务员的宝贵机会,你说怎么办?”

便衣女警紧咬嘴唇道:“不好意思,确实是办案需要。”

方晟半阴半阳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便衣女警叹了口气。

朱正阳道:“上午你不是号称能直接打电话给仲局吗?”

这就带有强烈的暗示味道了,便衣女警何尝听不出来,涨红脸辩解道:“我可以因为办案打电话,其它……其它不行。”

赶到玫园宾馆,面试果然已经结束。朱正阳立即打电话四处联系——明知是形式也必须做到位,临时协调了两名考官进行补试。然而这会儿方晟状态差到极点,之前精心准备的知识点和资料已忘得一干二净,脑中一片空白,面对几条面试题目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草草结束了事。医院体检,稀里胡涂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出门时方晟想找朱正阳表示一下谢意,面试碰到这种事算倒了八辈子霉,但朱正阳由始至终表现的责任心令他心折。找了一圈,远远看到朱正阳陪医生上楼的背影,正待追上去,却被匆匆赶来的赵尧尧叫住。她被警方在电话里细细盘问一番,又见方晟中午没拿包裹,担心他出了事,医院问个究竟。

此时方晟情绪十分低落,连话都懒得多说,三言两语讲述了这场遭遇始末,接过医院,直接坐中巴车回三滩镇。

返程途中,呆呆望着窗外飞快掠过的田野,方晟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人生:尽管知道这次考试毫无希望,笔试面试都是走过场,可没想到输得如此窝囊,白白错过一次展示自我的机会。如此之衰的运气如果延续下去,是不是预示自己无法回到省城,一辈子窝在农村做所谓的村官?当初拒绝周小容的要求,是否过于自信和武断?而父亲对兄弟俩就业问题作出决定后,自己的选择又是否带有*气的因素?

中巴车一路停车带客,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开了两个多小时,摇到三滩镇已是晚上七点多钟,方晟到镇*府食堂混了顿晚饭后,开着摩托车继续赶往方塘村。开至半路天上飘起了小雨,很快转成*豆大的雨点,方晟虽披上雨衣,雨水仍就着风势劈头盖脸扑过来,打得脸颊生疼,眼睛也一片模糊辨不清前方的路,略一分神,车头剧烈晃动几下,连人带车摔倒在路边泥泞里。

雨越下越大,雨幕中方晟浑身湿透,到处糊满了烂泥,爬起身发动摩托车却打不着火,只得扶着车高一脚低一脚往方塘村走去,等捱到村部宿舍,哆嗦着身子钻进冰冷的被窝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

“也许这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以后混得再差都不会比今天更惨吧,”入睡前他默默地想,“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想到这一点,他居然舒坦了许多,随即沉沉进入梦乡。

两天后的中午,方晟正陪农技站技术员在大棚指导农户进行苗木嫁接,意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方晟你好,我是朱正阳。”

“你好你好,上次体检结束后想找你一起吃个便饭并当面感谢,可……”

朱正阳大笑:“机会来了,下午赶紧到人事局报到,就打这个号码找我。”

“报到?报什么到?”

“你真不知道?我还以为……”朱正阳似乎觉得他在装佯,停顿一下说,“好吧,我正式通知方晟同志,你已通过本次公务员招录考试,即日起到人事局乡镇人事科报到!”

“啊!”方晟呆住了。

第二章意外之喜

作为具体负责,朱正阳参与了这次公务员招录考试所有环节,对其中的猫腻包括每个进入面试考生的身份、背景都了如指掌,当笔试成绩出来后以他的经验就能大致能猜出最终名单,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名单里都不应该出现方晟的名字。

方晟的父亲方池宗在省城临秀区建设局办公室工作,没有行*职务,享受正科级待遇;母亲肖兰在临秀区某街道卫生服务站工作,副主任医师;哥哥方华在越进区药监局执法大队,嫂子任树红在临秀区团委,都是一般办事员。这种家庭在省城普通得不值一提,根本看不出有何背景。

在成绩方面,由于笔试成绩不带入面试,方晟第六名的成绩等于打了水漂。而面试环节,那桩乌龙事件给方晟造成很负面的影响,面试中答非所问,引用的数据和资料破绽百出,综合治理、经济发展方面的思路也欠严谨性,排到倒数几名也是理所当然。

朱正阳还掌握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昨天下午局*组开会已经通过一份入选名单,就在分管局长叫自己去拿名单通知报到时突然要求撤回,两小时后再次开会拿出新名单,据小道消息唯一变化就是撤下一位镇长的外甥,取而代之的便是方晟。

要多深的背景才能临时取消人事局*组决议?朱正阳不知道。

他觉得方晟也不知道。

方晟就站在他办公桌前,举止、神态、眼神都不象胸有成竹的样子,相反好像一头雾水,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考虑尽快介入工作以及前期工作的衔接,根据局*组安排,你分配到三滩镇经济发展办公室,明天凭介绍信报到。”

交待完公事,朱正阳展颜笑了笑正待说话,方晟抢先道:“上午说好的,晚上一起吃个便饭。”

“好啊,附近有家川菜馆不错。”朱正阳爽快地答应了。

出了人事局,难得有心情和时间在街上闲逛,方晟感觉今天阳光格外明朗,街道两侧广告牌都比往日好看。趁着兴头先打电话给父亲报告喜讯,方池宗激动得反复询问,直到方晟念出介绍信编号才相信是真的,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值得高兴,接下来便絮絮叨叨叮嘱镇机关跟村委会有本质区别,要注意哪些细节之类。

再打给周小容,她比方池宗冷静客观得多,反问道既然你面试表现那么糟糕,又没托人打招呼,为什么能挤入前10名?只有弄清这个关键,对将来仕途才有帮助。方晟有些扫兴,悻悻说难得糊涂不行么?否极泰来不可以?周小容察觉到他不高兴,柔声道好啦,我只是提醒而已,以后注意点就行,回去开会了,拜拜。

关于周小容的疑问,其实方晟也想了很多,结论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许打招呼递条子的太多,安排谁上都得罪人,索性都否决掉,让毫无背景的自己捡个大便宜;二是那位便衣女警帮了忙,听口气她跟人事局仲局长熟悉,尽管在车上没松口答应朱正阳的暗示,也许事后心存愧疚暗中帮了一把。

不过便衣女警当时的态度就很明确——办案需要,如果一点小瑕疵要卖这么大人情,以后警察别办案了。

逛到下班,方晟提前到那家川菜馆点好酒菜,没多会儿朱正阳便带了几位朋友过来——大都同在行*大院工作,性格处世彼此投缘。楚中林,金融办办事员;肖翔,财*局国库科办事员;程庚明,发改委投资科办事员;严华杰,刑警队刑警。

朱正阳等人都非贪怀之人,一人两瓶啤酒边喝边聊,主要话题便是两天前在玫园宾馆办案的便衣警察真实身份。据严华杰透露,那几个人的身份是最高级别机密,目前只有副县长兼公安局长耿规一个人知道,且下达内部命令,全力配合、有求必应,但不准过问、干涉、打听他们的工作情况。

“领导特意交待,包括他们的名字、手机号都不准打听,”严华杰笑道,“平时遇到只能含糊地招呼一声‘你好’,很别扭。”

朱正阳道:“里面就那女的长得挺正点,你们局里那帮单身恶狼早就惦记上了吧?”

严华杰摇摇头:“说起来真丢脸。刚开始手段还算斯文,无非递个小纸条、塞封情书、送捧鲜花等等,时间长了见人家没反应,索性半路把人家拦下来花言巧语,更有硬来的挥舞两张电影票拉了就走……”

“那朵玫瑰是带刺的。”方晟知道便衣女警的厉害。

“可不是?那女的脾气大得很,二话不说就动手,然后,唉,”严华杰叹道,“局里身手最好的那位哥儿们在她手底下没撑过三个回合,门牙被打掉一颗,眼角缝了两针,从此见了她都绕道走。”

“哈哈哈……”几个年轻人笑成一团,“砰砰”举瓶相击痛饮数口。

肖翔道:“我听说那哥儿们也非善茬,退伍前是省武警中队特警支队的精英。”

严华杰点点头:“不错,所以大家都猜测他们八成与省厅十处有关。”

大家均心头一凛,程庚明皱眉道:

“*海这种小县城能有啥事涉及到十处管辖范围?小题大做了吧?”

楚中林道:“前几天工行、农行等九家银行都打电话报告有人过去查询相关企业的流水账,是省反贪局出具的介绍信。”

“哪几家企业?”程庚明问。

“*海十大纳税大户,”楚中林道,“反贪局都是查案老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会让你猜到其真实意图。”

朱正阳笑道:“起码我们知道是十大企业中的一家,来,干杯,不,干瓶!”

“砰砰砰”,酒瓶又响成一片。

欢笑声中方晟若有所思:考上公务员后,回省城的难度实际上反而加大了,原先制定的计划要及时调整,至少三至五年内要静下心留在*海,而要想有所发展,必须建立广泛的人脉,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才能施展拳脚,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华。

接下来又闲聊了一阵热点话题,然后朱正阳便仔细询问三滩镇相关情况,从书记镇长的背景,到镇领导班子相互关系,以及各部门、中心人员设置,还有主要镇办企业、重要产业发展状况等等,细致到每个数据都逐一核实。方晟绝大多数时间泡在方塘村,对镇上的情况不算很了解,被他问得满头大汗。

肖翔不胜酒力,已有些微醺之意,拍着朱正阳的肩头笑道:“你比书记市长盘问得还严呐,都象你这样问法,镇长们统统要下课。”

“是啊,李哥,”程庚明不解地问,“人家方晟分到经济发展办公室,你尽问些他不知道的干嘛?”

李正阳笑了笑没吱声。

见严华杰有点意犹未尽,方晟叫老板又送了几瓶啤酒,大家喝着酒聊着天,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才尽兴。

第二天上午方晟坐中巴车来到三滩镇**办公室报到,从大学生村官到公务员,不啻于一次鲤鱼跳龙门,**办胡主任的态度比以前明显不同,从他进门起一直满脸笑容,好像要弥补以前的冷淡。办完手续后,亲切地陪着方晟来到经发办,介绍给王主任。

在镇级机构设置中,**办是最重要的部门,同时接受书记镇长领导;第二位就是经发办,镇长直接领导,分管经济的副镇长协助管理,有的镇干脆不设主任,由副镇长兼任。三滩镇原先也是分管经济的*副镇长兼经发办主任,去年底全县财*所实施竞聘上岗,他第一轮笔试就被刷掉,只得转到经发办当主任。

王主任已经五十七岁,离退休一步之遥,雄心壮志早已经磨灭,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混日子,因此对方晟还算不错,不仅工作上给予指点,还明里暗里点拨镇领导之间的关系,提醒他别卷入复杂的派别争斗。

三滩镇是海滨小镇,主要产业就是捕捞和海水养殖,工业企业少得可怜,经发办工作量也相对轻松很多,无非汇总各种工业统计表,下岗、再就业和再培训等报表;每季替领导写工作总结和汇报材料,年底制定下年度的经济发展预算计划。

这意味着如果想碌碌无为混个舒服,每个月工作三四天就能完成任务,其他时间尽可以上网打牌下棋玩游戏、炒股、QQ聊天,或者象镇机关很多干部一样利用手里的权力做点小生意,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然而这不是方晟想要的生活。

之前一年大学生村官的经历,一方面如一盆冷水烧熄了方晟大学毕业后的雄心壮志,使他能以务实、平常心思考人生;另一方面通过朝夕相处,方晟对贫困村民产生了特殊的感情,内心产生帮助基层特别是偏远农村摆脱贫困的强烈渴望。他觉得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老百姓真正得到实惠才是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事,而要实现这个理想,需要脚踏实地一步步从细节做起。

那天晚上朱正阳一步步追问也让方晟触动很大,本以为自己扎根在农村,对农业经济和发展有足够发言权,不料被朱正阳诘问得哑口无言。说明什么?自己不能满足于坐在电脑面前汇总报表、做表面文章,要摸清数据背后的真相,切实掌握最原始的资料。

因此从上班第一天起,方晟就翻出历年档案潜心研究,每周至少有两天时间到镇上各个企业调研,找财务人员、一线工人聊天,三个月里基本将投资额一百万元以上的鱼塘、养殖场跑了一遍。

第四个月的某一天,朱正阳在酒桌上仔细盘问三滩镇情况的谜团终于解开:在新一轮人事调整中,胡主任提拔为镇组织委员,朱正阳空降到三滩镇任**办副主任主持工作!

第三章夜半急病

无须细问,方晟略一琢磨就明白朱正阳空降的目的:他在乡镇人事科四年了,因为没背景没后台至今还是办事员,机关编制一个萝卜一个坑,人事科科长才四十出头,副科长三十六岁,靠熬资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唯有主动申请支农支贫,空降到偏远落后乡镇解决待遇问题。**办主任虽然只是股级,但由于其地位的重要性,一般来说如果就地提拔都会优先考虑,乐观的话四至五年没准能弄个副镇长。联想到很多干部宁可降级或调到清闲的部门坐冷板凳,只能说朱正阳走了一步破釜沉舟的硬棋。侧面证明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在县城没有关系,干得再好也没用。

大概兴趣相投且有共同努力方向的缘故,方晟倒与朱正阳很谈得来,早晚同进同出,白天有空朱正阳也陪他走访企业,深入养殖户、个体经营户家中串门,了解第一手翔实的资料。晚上则在一起兴致勃勃探讨如何引进外来投资,挖掘海洋和渔业资源振兴三滩镇经济。

一天傍晚两人骑着自行车从振峰紫菜厂回来,刚准备进食堂,远处急驰而来一辆红色本田,正好停在两人面前,降下车窗,竟然是赵尧尧。

“你怎么来了?”方晟很吃惊。

赵尧尧瞟了朱正阳一眼,示意方晟走开几步,递来一个包裹:“喏,小容寄的海鲜,我怕耽搁久了会变质。”

方晟失笑道:“她在搞笑么?我就在海边工作,什么海鲜吃不到?还隔那么远迢迢寄过来。”

“千里送鹅毛呀,”她明亮的眼睛在他脸上一扫,微微迟疑道,“你注意到没有,最近三个月小容只寄了两个包裹。”

“是啊,有问题吗?”方晟表面装作不在乎,心里却是透亮,不单是包裹,近来两人之间的短信、QQ互动也明显减少,通了几次电话总不咬弦,每次都不欢而散。

距离根本不可能产生美,距离产生的是冷淡。

这样下来终究有一天会有人主动提出结束,方晟希望不是自己。

“没,那就这样。”赵尧尧果断结束话题,象来时一样急驰而去。

看着车子背影,朱正阳道:“是宣传部理论科的赵尧尧?”

“你也认识?”

“县委大院一枝花,哪个不知道?就是比天鹅还高傲,平时压根不搭理人,听说过‘陈衙内’吧?县委陈副书记的儿子,当众捧着九十九朵玫瑰跪在她面前求婚,你猜怎么着?她倒是接了过去,然后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箱!朱正阳意味深长道,“依我看刚才她跟你说的话,比她科室同事一周加起来的话还多。”

方晟急忙摆摆手:“别误会,她是……是我女朋友的朋友,帮我们传递包裹而已。”

“真这么简单?她专程跑三滩镇这趟来回,汽油费比包裹还贵吧。”

“越说越扯,快进去吃饭!”

方晟也解释不清,只得拖着朱正阳进了食堂。

几天后,县城方面突然传来爆炸性新闻:原县委书记被双规,市里紧急空降一位姓韩的书记,所有人事调整全部冻结。

“好险,幸亏赶上那趟末班车。”朱正阳心有余悸道。

正值周末,镇领导们都无心上班,纷纷坐车去县城打探消息——新领导的思路、风格,对前一轮人事调整的看法等等,需要在第一时间揣摩、分析。朱正阳也搭车回家团聚。

凌晨一点多钟,方晟被手机铃声惊醒,只听了一句便惊得坐了起来:

“小晟,我是方华,爸夜里突发心脏病,医院了!”

“现在情况如何?”方晟赶紧问。

“很糟糕,刚从呼吸机下来,大夫说要尽快做心脏搭桥手术,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

“那就做吧!”

方华不满地说:“你说得倒容易,省中院病床紧张,这会儿爸还躺在走廊里,而且大夫说心脏搭桥手术要预约,估计要排到两个月后……”

方晟失声道:“啊!”转念一想这种情况在省中院正常不过,两年前妈妈做了个胆结石小手术还排了三个星期,“可是妈就在卫生服务站,本系统还说不上话?”

“省中院会把这种小单位放在眼里?上个月临秀区副区长老婆生病还在走廊睡了两天才等到床位,”方华在电话里深深叹了口气:“妈让你赶紧回来看看爸,防止……”

“我明白,我这就动身!”

方晟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朱正阳调配车辆,随即想起所有公务车都跟镇领导们去县城了,总不能跟领导抢车吧。紧接着打电话给镇上的几辆黑面的,司机听说去省城均一口拒绝,担心被查出非法营运。无奈之下方晟说先把我送到县城行不行?到那边再想办法找正规出租车。黑面的司机说最近省城对外地出租车查得很紧,动辄罚款停运,估计没人敢触霉头。

说不定是见父亲最后一面,可自己竟然没法赶过去!方晟放下电话瞬间感到深深的悲哀。

在屋子转了两圈,陡地眼睛一亮:赵尧尧不是有车吗?尽管平时跟她不熟,一年多来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紧要关头或许她能看在周小容的面子上帮忙,再不济就等明天去省城最早的班车。

方晟立即打电话叫来黑面的赶往县城,路上司机联系了七八位县城里开夜间出租的,答复都是不去省城。方晟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拨打赵尧尧的手机,还好,没关机,不过显然熟睡正酣,响了十多声都没人接听。

糟了,她设置了无声!

正准备挂断,对方突然接通了,紧接着传来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娇憨的声音:“嗯?”

跟平时清冷而有距离感的声音判若两人,方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急忙说:“深更半夜打扰你真不好意思,现在情况是这样……”

他将父亲病重住院的事讲了一遍,然后说,“县城出租车都不敢去省城,能不能把车借给我用一下?”

一气说完后他紧张地等待她的反应,手机好像没信号了,半晌听不到她说话,方晟有点泄气,打算说“不方便就算了,我另想办法”,这时赵尧尧才说:

“你什么时候学的车?不经常开吧?”

“在大学里学的,偶尔也……开过几次。”

“夜间驾驶要求更高,你又不熟悉我的车,”说到这里方晟以为是委婉的拒绝,谁知她接着说,“我开车送你。”

“啊!怎能辛苦你开长途?我找驾驶员!”

赵尧尧淡淡地说:“我已经决定了,你直接到我家会合。”说完便挂断电话。

方晟呆呆看着手机屏幕,司机在一旁悠悠地说:“人家小姑娘看上你了。”

“别乱说,我有女朋友。”

“结了婚还能离婚呢,何况只是谈恋爱,”司机大笑着帮他分析,“方主任你想想啊,如果是普通朋友关系,人家愿意夜里开三个多小时的车陪你去省城?”

“她,她是我女朋友的朋友,也算有点交情……”说这句话方晟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快到县城的时候,赵尧尧又打来电话要他把父亲的姓名、病情、挂哪个科急诊、目前的状况等发短信给她,方晟虽不知何故也依言而为。

黑面的把他送到她所住的望海小区门口,赵尧尧已站在车边等待。月光下她一袭紫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长发披肩,眉目如画,皎洁的月光洒在脸上反衬出象牙般圣洁的白色,精致的脚踝上套着纤细的白金链,晚风吹拂,衣袂和长发微微飞扬,仿佛翩翩起舞的仙女。

方晟第一个念头是: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来得及打扮一新?

第二个念头是:她为什么打扮一新?

事实上第二个念头更他感到不安。

赵尧尧见他过来也不说话,直接上车发动,“轰”,猛踩油门急驰而出。刹那间方晟心脏如被猛击,忙不迭系上安全带,强笑道:

“没想到你开车挺霸气。”

“不是赶时间吗?”她轻描淡写道,接下来按说要聊些关于他父亲的病情之类,可她一言不发,两眼直视前方专心致志开车。

鼻际间萦绕着女孩子车上特有的温馨的香气,方晟心里觉得非常愧疚:他与周小容从大二开始谈恋爱的,三年间出入她宿舍上百次,对包括赵尧尧在内的其他三位舍友基本无视,从没正眼打量过,也从没了解过她们的情况。到*海工作后,综合周小容零星介绍来看,赵尧尧的家可能在省城,但母亲可能住在*海,赵尧尧可能为了陪伴母亲放弃在省城找工作,她父母可能很早就离了婚……

一连串可能,说明周小容对这些信息并不确定。

方晟打破沉默说:“这趟太辛苦了,到省城后我帮你找个宾馆休息一下,明天或后天你先回*海,我那边时间没准,到时坐班车回来。”

隔了会儿她淡淡说:“我正好回家看看,到时通知我。”

方晟注意到她决定的事就不容商量,不便拂了她的好意,遂笑着问:“你父母都在省城工作?”

赵尧尧抿了抿嘴,摇摇头,不知道是表示父亲不在省城,还是母亲不在省城,或者父母亲都不在省城。

车速极快,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个超速,平常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只用两个半小时,医院门口时方晟与方华联系,问父亲是不是在急诊病房外的走廊,谁知听到方华兴奋的声音:

“爸已进了手术室!”

第四章特事特办

咦,几个小时不是说心脏搭桥手术要排队等到两个月后?难道母亲或哥哥又设法疏通了关系?

方晟想了想,说:“那我先过去,你早点回家休息,今夜的事真麻烦你了。”

“天快亮了,怎么睡得着?我也进去看看。”赵尧尧出人意料说。

方晟满脑子问号,也没多想,当即两人直奔急诊手术室休息区。进了大厅他才意识到赵尧尧的位置很有讲究,身体保持半臂距离,稍稍落后他小半步,看起来既和他一起,又不显得过于亲密。

方华站在休息区门口,方晟一见他便问:

“手术有多久了?”

“一小时前进去的,胸外科葛主任亲自主刀,心脏搭桥手术的顶尖高手,省城第一把刀。”方华说。

说话间肖兰和任树红从里面迎出来,目光均投向他身侧的女孩,任树红嘴快,抢先问:“这位是……”

女朋友的朋友?

方晟觉得这样说有点夹生,正犹豫间,赵尧尧徐徐说:“各位好,我是方晟的校友。”

“临时找不到出租,麻烦赵小姐开车送的,”方晟解释道,然后立即转移话题,“能让葛主任夜里过来做手术相当罕见啊,是不是妈找的关系?”

肖兰和方华对视一眼,都满脸茫然。

方华道:“我们也搞不清头绪。因为深夜不好惊动别人嘛,本想等上午上班后想办法让爸先住进去,再处理排队做手术的问题,谁想到四点钟左右葛主任突然找到我们,说住院部已经腾出一张床位,上班后可以直接办住院手续,然后指挥医生护士把爸送进了手术室,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他亲自主刀。”

肖兰插嘴道:“我试探过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特事特办,随即忙着做术前准备去了。”

方晟心一动,想起快到县城时赵尧尧让他发短信的事,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赵尧尧一脸平静,好像对他们议论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

他的小动作使肖兰等人心头一亮,之前种种不合理似乎豁然开朗:既然方晟怀疑是她,在全家都没有找人打招呼的前提下,基本可以确定。而且她开车送的方晟,证明她有私家车——即便在经济发展相对繁荣的省城,目前有私家车的也只是凤毛麟角,结合她高傲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八成有深不可测的背景。

休息区空无一人。因为前几年夜间手术设备、药品不齐全出了几桩医疗事故,医院都尽量避免夜间手术。方晟和方兰等人坐到一边追问父亲病发前几天有无异常,是否晨练量过大或饮食习惯导致等细节,赵尧尧孤零零坐在另一边百无聊赖四下张望,仿佛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神色间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任树红厚着脸皮凑到旁边拉家常,询问诸如家在哪个小区、父母亲在哪儿工作、今年多大等问题,被赵尧尧一句“这些不重要的”硬生生堵回,干坐了会儿一所获,只得生着闷气回到这边,压低声音说道:

“真是冷冰冰。”

肖兰偷偷瞥了一眼,小声说:“小晟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已经跟小容分了手,重新找的女朋友?”

方家对周小容都很熟悉,大学期间还一起吃过几顿饭,也隐约知道两人的两年之约。周小容性格外向开朗,有亲和力,容易与人打成一片,每次到方家作客都能把肖兰逗得眉开眼笑,连向来眼高于顶、挑剔讲究的任树红都服她三分。相比周小容的热情,赵尧尧简直象座冰山,哪怕她有可能在今夜事件中帮了大忙,肖兰还是忧心忡忡。

“妈——”方晟拉长音调表示不满,“人家都说了只是校友,对了,最主要原因是跟小容同宿舍,又正好在*海工作,平时小容寄给我的包裹都通过她转交。”

“那……关于葛主任的情况,妈比你们都清楚,别说我们这种家庭根本沾不上边,就算区委书记、区长都不敢半夜打电话给他,这事儿……想想有点吓人……”

“也许今天正好轮到葛主任值班,也许他心情突然特别好,这件事的可能性很多,为什么硬往人家头上套,”方晟说,“老实说吧,除了今夜,我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

“噢,还好。”肖兰松了口气。

“我觉得还行,有机会的话别错过。”任树红尽管在赵尧尧面前吃了瘪子,却向往她暗含的令人神往的权势。

方晟摇摇头:“一切都是猜测,不要乱说。”

手术到早上六点多钟才结束,方池宗被直接送到住院部康复区的病床,这一点又让方家大为吃惊。康复区又叫老干部疗养中心,没有一定级别双手挥舞钞票也进不来。

术后葛主任没有露面,直接回去休息了,他的助手介绍说手术相当成功,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到跟平时一样,注意不要激烈运动就行。赵尧尧进病房呆了会儿便告辞,方晟送到门口时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爸的事是不是……要谢谢你?”

赵尧尧侧过脸定定瞅了他两三秒钟,依旧表情平淡地说:“回*海提前半天打电话。”

说完径自离开了。

方池宗直到下午才完全苏醒,这期间方晟一直守在床边,而让肖兰等回去休息。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打电话给周小容——最近他好像不太愿意跟她通电话,似乎随着时间推移两人隔阂越来越明显。

和往常一样,周小容先挂断电话,过了会儿才打过来。

“有事吗?”她问。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

她一窒,勉强笑道:“你变得好深沉啊,离我们的两年之约只剩五个月了。”

“我知道,”提到两年之约他就心烦,原本是甜蜜的期待,现在似乎变成沉重的枷锁,索性硬是切入正题,“关于赵尧尧,你了解多少?”

“怎么,突然对她发生兴趣?我可警告你呀,不准打她的主意,她是我俩的联络人,而不是第三者。”她一本正经说,随后又俏皮地大笑起来。

方晟对她惯有的插科打诨无计可施,停顿会儿说:“别想岔了,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想了解一下她的家庭背景。”

周小容略一沉吟,道:“其实我对她也不甚了解,她的家好像在省城,所以住学校宿舍的时间不多,平时独来独往,从不参加社团之类的活动,偶尔在宿舍通电话好像只跟妈妈联系,没提过爸爸,至于你最关心的感情问题……”

“唉,又来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哈哈哈,开个小玩笑都当真?”她嘻嘻哈哈道,“大学期间有几个男生锲而不舍地追求,听说半点机会都不给人家,系里叫她‘冷美人’,更有传言说她性冷淡或同性恋,这一点你可以试试……”

方晟苦笑:“说了半天尽是八卦。”

周小容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幽幽说:“方晟,关于未来你到底有什么想法?如果觉得远水不解近渴,我不反对你跟赵尧尧交往,真的!”

方晟心直往下沉,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涩:“什么意思?你让我主动提出分手?你说过还有五个月,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

周小容深深叹息,过了十多秒才说:“不,我是觉得这样比较累……离别一年多了,我已忘了你身上气息,忘了你生气、开心的模样,忘了你牵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腰的感觉,就好像……方晟只是一个男朋友的代名词,两个汉字而已,你说这样下去是不是很危险?”

方晟长时间沉默,紧紧握紧拳头,从牙缝迸出一句话:“还有时间,我相信奇迹!”

“好,我相信你,吻你——”周小容又恢复明快的语气,在电话里献了个香吻后结束通话。

一个男朋友的代名词!这个比方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方晟心头沉甸甸的,好长时间都无法高兴起来。

在医院陪到星期天中午,方晟发了条短信,问赵尧尧傍晚是否回*海。他考虑晚上休息一下后明早上班,正常来说周一上午总会有杂七杂八的啰嗦事,作为新人不上班影响不好。

赵尧尧很快回了信息:医院门口接你。

这次她穿了件鹅*色长裙,靓丽的色彩映衬出明媚的青春气息,马尾辫上天蓝色蝴蝶发夹更增添了几分活泼。

上路后她放了张轻音乐碟片,说:“这两天肯定很累,睡会儿。”

方晟打了个长长呵欠:“是的……手链很漂亮。”

赵尧尧很惊讶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难得露出开心的样子:“谢谢夸奖。”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返程途中方晟睡得很沉,车子驶入*海县城时赵尧尧叫醒了他,然后开到出租车停靠点,下车时方晟说:

“我觉得我爸的事还是要说声谢谢。”

赵尧尧轻轻皱眉:“不要再提了。”说完急驰而去。

坐出租回到三滩镇宿舍已是晚上十点多钟,方晟上了会儿网便睡了,浑然不知明天三滩镇将掀起滔天巨浪!

第五章意外频频

周一早上刚上班,县委办主任陈复达就接到新上任县委书记韩子学的电话,十分钟内安排车辆和相关人员到乡镇视察!

“韩书记,头一站先去哪个镇?”

“上车再说!”

放下电话陈复达困惑地搔搔头。他当县委办主任十一年,先后换了四任书记,最难伺候的就是这位韩书记:首先是喜怒无常,前一分钟还笑眯眯,转眼就会大发雷霆,翻脸比翻书还快;其次是对细节讲究到苛刻的程度,上周五看到县委办发的红头文件,认为红颜色不够鲜艳,立即要求全部销毁,换彩墨后重印;还有头脑里不断翻花样,导致频繁改变主意,令县委办所有人忙得焦头烂额,私下说韩书记刚来了五天,工作量比以前五个月还多。

九分二十秒,韩子学带着江秘书步出大楼,陈复达已安排妥当:十五座公务车,成员有组织部梅部长、宣传部井部长、建设局、农业局、海洋局等相关部门局长。

车子驶出大门,韩书记才慢吞吞说:“去兴灶镇。”

陈复达迅速打电话通知兴灶镇**办,要求安排会议室,整理回报材料,若有可能联系镇上规模较大的企业做好参观准备。

*海县内河流众多、水网密布,一路上桥也比较多,当驶过一座双拱水泥桥时,韩书记陡地问:“建设局老张呢,这座桥叫什么名字?”

张局长一愣:“大概是……溱龙桥吧……”

韩书记命令江秘书:“查地图!”

过了会儿江秘书瞟了张局长一眼,轻声道:“白马桥。”

再开了十多分钟,韩书记又问:“这座桥叫什么?”

张局长额头直冒冷汗:“应该是……是……邱王桥……不知对不对?”

江秘书同情地说:“不对,是禹高桥。”

车子继续前行,五分钟后韩书记问:“这座呢?”

张局长快崩溃了,垂着头象是检讨:“不,不知道……”

“停车!”韩书记大吼一声,车里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只见他指着张局长说,“下车,给我立即下车,站在桥旁边把名字想好了告诉我!”

可怜的张局长为官二十多年,何曾遇过今天这种窘境?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下了车,垂头丧气站在桥边。

韩书记一挥手:“开车!”

三十多分钟后车子抵达兴灶镇,远远看到几辆小轿车停在“兴灶镇人民欢迎您”的标牌下,路边一群人显然是镇领导率领的欢迎队伍。

韩书记霎时脸沉下来,吩咐道:“车子不停,直接过去!”

公务车加速从路口驶过,欢迎人群全都惊呆了,呆若木鸡看着远去的车子。

“下一站是哪个镇?”韩书记突然问。

陈复达已有被直接打脸的感觉,尴尬之余陪着笑脸道:“再往东就是海边了,只有一个镇叫三滩镇,经济总量、增速均列全县倒数第一……”

“就去三滩镇!”韩书记想了想补充道,“不要通知,直接过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已被打过一次脸,这回陈复达压根不敢打“是,是。”

车上领导们都有种预感,今天韩书记要大开杀戒,斩落几名官员立威,刚才张局长算一个,接下来不知是哪个倒霉*。

三滩镇,县领导暗地里都叫它三叹镇:镇领导们接待县领导时叹口气;回报工作时叹口气;送别时叹口气。究其原因是三滩镇的经济太差了,如果按沿海发达地区乡镇建制标准,它早应该撤镇合并给兴灶镇。

早在八十年代初期,三滩镇可谓红得发紫,当时近海浅水区每年春季繁殖着大量鳗鱼苗。因为鳗鱼苗无法人工培育,日本人又特别喜欢吃,国际市场需求量非常大,最高峰时每尾价格50元以上,被称为“软*金”。三滩镇原来就是从海边小渔村发展起来的,家家户户都有船,长年在海上讨生活。市场上兴起鳗鱼苗热后,绝大多数渔民都花大价钱换吨位更大的船,添加人手,以捕捞更多的鳗鱼苗。那几年渔民们确实富得冒油,小洋楼、乡间别墅争先恐后建成,酒楼、舞厅、浴城比比皆是,最流行的说法是三滩镇人打麻将,在一百面额没问世前,输赢不是一张张数,而是拿尺量;现金不是塞在口袋里,而是扛着大袋子进麻将馆。三滩镇的富裕可见一斑。

俗话说盛极必衰,一方面过度捕捞使得鳗鱼苗资源日渐枯竭,三滩镇渔民不得不到更远的海域,从而增加了捕捞成本;另一方面杭州湾那一带由于海水温度度,刺激鳗鱼苗繁殖,连续几年取得大丰收。导致鳗鱼苗价格大跌,最低谷时只有4、5元钱一条,抵销出海的人工费用都不够。三滩镇渔民们遭到毁灭性打击,很多人因为高投资而债台高筑,至少一半渔民用不起大吨位船索性拖上岸闲置在自家屋后面,形成三滩镇独特的“家家有院,院里有船”的奇观。

捕捞是三滩镇的支柱产业,鳗鱼苗价格崩盘后全镇经济一败涂地,加之这里离县城七十多公里,交通不便,外来资本不敢随意过来投资,结果造成仅有几家镇办企业奄奄一息,全靠*策扶持硬撑着。

镇领导们多次到县里要资金、要*策,可相关部门也不是呆子,同样一笔钱投给投资环境好、产业链完备的镇,与投给三滩镇相比,哪个更能出成果?几十万、上百万扔到水里还能溅点水花呢,放到三滩镇等于扔进无底洞。

所以三滩镇领导们历来采取的态度就是得过且过,熬到一定资历设法调离。

公务车一直开到三滩镇**办公室门前,朱正阳刚好捧着一叠文件信件准备分发给各个领导,见这么大架势两腿都有点软,第一反应是立即打电话通报。

韩书记一摆手:“这位小同志别打电话,带我到各个办公室看看!”

朱正阳暗暗叫苦,只得当起了向导,那瞬间感觉好像汉奸带着日本*子进村扫荡。

此时镇书记丁平正在办公室前翘着二郎腿看晚报的八卦版,镇长牛好文拿剪刀精心修剪窗台上的盆景,其他几个镇领导有的还没上班,有的凑到一起谈论昨天的牌局。

当韩书记黑着脸走进办公室时,不啻于天兵天将从天而降,一个个慌得不知所措,茶杯都打翻好几个。韩书记耐着性子继续走,很快来到经发办。

王主任昨晚喝多了,早上根本没来上班,方晟独自坐在电脑前,将上个月的工业数据录到电脑里进行比较分析,正琢磨得入神,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以威严的口吻问:

“你在干嘛?”

方晟从没见过韩书记,奇怪地打量他一眼,这才发现后面黑压压全是领导,意识到此人来头不小,正准备回答,韩书记却摇摇手道:

“不管你在干什么,总之是我看到的唯一真正做事的人,你,跟我走。”

方晟一头雾水跟在后面,朱正阳趁人不注意冲他竖竖大拇指。

一群人来到院里,韩书记问:“附近有什么企业能步行过去?”

*副镇长上前一步道:“韩书记,右侧两百多米是镇里规模还可以的振峰紫菜厂。”

“过去看看。”韩书记道。

大队人马来到厂门口,韩书记问:“厂里多少工人?”

“两百多。”

“上个月产值多少?净利润多少?”

“这个……”*副镇长根本没看上个月的月报。

“厂里退休工人有多少?今年即将退休的有多少?”

“嗯……大概一百多……”

韩书记脸色一变:“什么大概,究竟多少?”

“我,我,我不太清楚……”

“分管经济的副镇长,这点最基本的数据都敢说‘不清楚’,难怪三滩镇经济抓不上去!经发办主任哪去了?”

方晟只得帮王主任撒谎:“韩书记,他身体不太舒服,早上打电话到办公室请了假。”

“他倒病得巧!刚才的问题,你能不能回答?”韩书记盯住他问。

方晟毫不犹豫道:“报告书记,振峰紫菜厂有工人人,退休工人人,今年即将办理退休手续的22人,上个月产值万元,净利润为-4.7万元。”

韩书记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转向发改委何主任道:“查下报表,核实数据是否正确。”

何主任当众打电话到办公室,隔了会儿微笑道:“小伙子连小数点后的数字都说对了。”

韩书记脸色稍霁,指着远处厂房说:“这么大规模的企业,这么多工人,为什么辛辛苦苦生产一个月反而亏损,*镇长说说看。”

*副镇长战战兢兢道:“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是国内市场竞争激烈,产品销路不畅;二是设备多年未曾更新换代,生产力和生产效率低下……”

“打住!”韩书记不悦地说,“官话套话,放到哪个亏损企业都能用,这位小伙子你分析分析。”

刹那间,方晟觉得几个月以来的努力真没有白费,还是那句话,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不慌不忙说:“其实*镇长说得不错,亏损的直接原因的确是销路不畅,但销路不畅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经营意识跟不上市场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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