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李仙梅,生于年6月8日,旧历是闰4月18日。母亲出生的这一天,也正好是东晋平阳高僧法显的诞辰纪念日。或许与这天的生日有关,母亲一生虽未信奉佛教,但她心地善良,有一颗菩萨般的心肠,从不会去嫉恨别人,甚至连她养的一头猪要卖出去时,都会心疼的流泪。
母亲在家中排行老大,她生性聪慧,从上小学开始,学习成绩一直排在前三名,且擅长唱歌绘画,她画的四扇屏受到很多人的夸赞。但母亲又很不幸,年仅9岁时,28岁的生母因病去世,经历了幼年失母的痛苦。母亲对我说过,她小时候常到她生母的坟前哭泣。母亲虽然学习成绩优秀,但只念到六年级时就被迫退学。渴望继续上学的她,在退学后的近一年间,常常跑到学校门口,去听去看小伙伴们读书的情景。她强烈的读书愿望终于感动了家人,使得她在失学近一年后,又得到了一次上学的机会。她又考入北王庄(今赵康镇丰盈村)初中,在丰盈村又读了二年初中,这期间,母亲还加入了共青团。初中毕业后,母亲就再也没机会到学校读书了。
年旧历7月19日,这一天阳历是8月18日,母亲十九岁时嫁到我们石家。我父亲是年生人,长母亲一岁,这时在国营县拖拉机厂当驾驶员,父母的婚事就是师傅周希有介绍的。父亲和母亲有着同样不幸的少年经历。不同的是,母亲是年幼失母,父亲是少年丧父。父母婚后第三年生下我,此后九年间,先后生下妹妹和弟弟们,十年间共生育了我们兄弟姊妹五人。
母亲最年轻的一张照片,我才6个月大在我们小时候,村里是大集体,又常遇上旱灾,生产队的庄家连年歉收,再加上我家里人口多,缺少劳力,日子过得很艰难。在我童年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贫穷。
犹太经典《圣者箴言》中说:“世界上没有比贫穷更糟糕的了——它是所有痛苦中最可怕的。如果把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放在天平的一端边,天平的另一边放的是贫穷,而贫穷在重量上将超过所有痛苦的总和。”经历过少年贫穷的我,深知此言不虚。年年难过年年过。无论家里过得多么艰难,父亲母亲都会想方设法度过艰难,从没有让我们兄弟姊妹饿过肚子,也没有让我们冬天受过冻。但母亲对待自己,却常是有病不治,能撑就撑,最终也导致了晚年各种疾病缠身的状况。
我清楚地记得,因为家里缺钱和孩子多,我们的过年新衣服,常常要等到腊月三十深夜,母亲才能做完。母亲生性胆小,只骑过一次自行车,以后就再也没有骑过,要遇到着急事情,常常要靠两条腿去跑去跑很远的路。有一年,家里没有粮食,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她便徒步走了近20里地,回到娘家后,她又开不了口,只会委屈的大哭。
年,母亲那年33岁,我是13岁,弟弟4岁,村里要开办幼儿园。母亲因为有文化,被选上了幼儿园老师。我依稀记得,母亲当年梳着两个短辫子,教小朋友唱歌时的年轻身影。我想这应该是母亲一生中最靓丽光彩的时期了。但这一时期很快就结束了。等待母亲的是漫长的艰难日子和年复一年的期盼。我在年轻时,一直想以母亲的“盼”为题,写一篇文章,可惜未能完成。
年5月17日,父亲70寿诞于临汾
年5月17日,母亲70寿诞摄于侯马
年春节摄于老家
年,终于等到了农村*策放宽和改革开放。我家承包了生产队五亩地,经过一年的辛苦耕耘,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收成也不错,父亲母亲的经济困境才第一次得到缓解。但与此同时,国家也恢复了高考制度,父母又总想让我们多上几年学,能够考出去,走出农村,不再受穷,因此经济上的压力还是非常大。
年夏天,我高中毕业。当时,二叔在县建设兵团担任指导员。建设兵团其实就是调集了几个公社的民工,集中起来修建大坝,劳动强度非常大,但能挣到的钱却少的可怜。16岁的我,就这样打好铺盖卷,去了十几里外的七一水库建设工地。临走时母亲看到又小又瘦的我,心疼得直流眼泪。她心里在想:这么小就出去干苦力,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到水库工地后,住在土窑洞里,每天从早干到晚,累得第二天爬不起来,有时还难免遭受排长的打骂。在水库工地干了不到两个月,父母就让小爸(五叔)把我叫了回去,让我参加了高考复习班考试。当时我的基础较差,连复习班也考不上。还是母亲找到了她担任村干部的舅舅,我才插进了赵康中学的24班。
年夏天,经历了十年寒窗的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入学通知书”信封上赫然印着“中共山西省委*校”字样,这应是我家几代人都没有得到过得荣耀,就在全村来说,也是一大盛事。看到通知书,一家人高兴地一个通宵都没有睡觉,一直聊到了天大亮。
但高兴之后,紧接着就开始发愁了。在当时对农家子弟来说,高考难,上大学更难。到省城太原上大学,需要一笔费用,大约是多元钱。这对我的父母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家里一下子是凑不到这么多钱的。父亲东借西凑,仍然不够。一天深夜,我们忽然被父亲的痛哭声惊醒,原来他是在为当天借钱时受到的屈辱而哭。第二天母亲就带上我,乘坐公共汽车,到县城里去找到她儿时的伙伴,借了50元钱,再加上亲朋好友们的帮助,终于凑够了元钱。我到省城读大学后,加了的农活就全由父母和失学务农的大妹妹承担了。这一年,我是19岁,最小的弟弟才10岁。父母要同时供我们兄弟姊妹四人上学,家里的责任田、自留地有十几亩,母亲一般都是与父亲同时下地干活,收工之后,还要承担做饭、洗衣等繁重家务。
年5月,母亲74岁
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瞬即逝。大学毕业后,我回到离家较近的临汾市参加工作,这样多少可以对家里有些照顾。父母家人对我的期待可能较高,如弟妹的户口、工作等,都希望我能解决,从而改变整个家庭的命运。但我的工作单位是个清水衙门,我就一介书生,孤身来到一个陌生城市打拼,还要娶妻生子,能顾了自己就实属不容易了,又哪里有能力把一大家子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呢!我心里也清楚,我的能力或多或少让父母家人有些失望。不过,随着弟妹的渐渐长大,家境逐年好转,父母在村里也越来越受人尊敬。而我我在学术上还出了点成绩,这点虚名有时也能让父母引以为豪。特别是近年来,父母常常可以从报纸、电视上看到我,他们会一遍一遍地看。
作为父母,他们对当年不能到省城送我上大学深以为憾。我参加工作后,父母也很想到我的大学去看一看,但农活忙,弟妹多,一直没能去成。这也成了父母的一桩心愿。一直到去年十月,我们兄妹医院去看病时,才陪母亲去了一趟我的母校。这也总算完成了母亲这桩心愿。
年10月13日,摄于山西省委*校
来到省委*校,完成了母亲的一桩心愿
母亲有文化,喜欢看书。年轻时看了很多小说,如《青春之歌》《苦菜花》《艳阳天》《金光大道》等,她都读过,村里有些爱看书的年轻人,也常会找到我母亲来借书。母亲也爱看戏,我们小时候,她常常用戏剧故事来教育我们。母亲特别爱唱歌,唱的也好听。年轻时,每到做饭的时候,只要一拉风箱,她的优美歌声就传到了院里院外,左右邻居都能听到她的歌声。像《老房东查铺》《见你们格外亲》《在那遥远的地方》等歌曲,我都记忆尤深。母亲记忆力超人。家里买过的东西,即便是几十年前的事,她也一直能说出当时的情形。一大家几十口人的生日,甚至是电话号码,她都记得非常清楚,张口就来。
因为读书多,有见识,母亲总想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总是走不出去。老年后由于身体等方面原因,想出去就更难了。7年,我抽出了几天时间,陪父母上了一趟北京。母亲终于登上了天安门城楼,这次北京之行,还去了王府井大街、颐和园、恭王府等,这是我多年来仅有的一次陪父母长途旅游。后来,弟弟也陪同父母到过临潼华清池和秦始皇兵马俑等一些地方。但我一直想陪父母去一次乔家大院和大寨的心愿,一直没能实现。
母亲一生的事业就是这个家
我陪母亲赶庙会
今年年初,母亲还提起想到临汾市博物馆去看看。当时我也作了安排。但没想到,母亲在五一前不慎骨折,这件事就只好暂时放下了。如今,母亲再没有机会到博物馆了,想起这事,就觉得悔恨不已。
母亲晚年身体欠佳,但一直能够自理,总不愿拖累儿女。第一次得知母亲身患恶疾的消息,是去年的9月20日。当时,我是在去苏州开会途中。弟弟打来电话说,母亲检查出了直肠癌。听到消息后,我顿时觉得整个天都变黑了!没等会议开完,我就改签了车票,提前回了家。接下来兄弟姊妹就开始陪母亲去临汾、医院去检查,但终因母亲的身体底子太差,难以承受手术的风险,尊重她的意见,放弃了手术治疗。
为了不让父母背上思想包袱,我们将母亲的病情隐瞒了下来,期盼吉人有天相。但不成想,屋漏偏逢连阴雨,母亲在今年五一前,突然出现骨折,经两个月卧床治疗,稍有好转后,又一次骨折,这样就连续卧床数月。长期的卧床在家,使得她身体状况不堪重负,终于在11月27日凌晨3点多,突发脑干出血。医院后,被安排在重症室。第二天轻度昏迷,第三天早上探视时,母亲意识还较为清醒,能从声音中说出我们的名字来,这时母亲已说成了标准的普通话。她还说:“饿死我了!四天四夜没吃饭了!”我问母亲:“你多会学的普通话?”母亲说“我就会!”只听见她很吃力地在说着:我要回家!这是母亲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心地善良,性情温顺,以和为贵。她从来都是替他人着想。身为长嫂,她以身垂范,几十年来,她和妯娌们从未红过一次脸。我总是想不明白,像母亲这样善良的人,为什么会遭受这般病痛折磨?母亲几乎把人世间的痛苦都经历了。除了年幼失母、长期生活贫困外,母亲患有糖尿病、高血压、肝硬化等多种病症,这样的身体底子,又如何承受得起脑干出血的打击啊?
如今,母亲已深度昏迷了二十天了。大夫说,很危险,几乎没有可能重新醒过来!一边是深度昏迷的母亲继续遭受医生的各种治疗摧残,一边是每天高达数千元的的医疗费用,以及儿女们无法正常工作和生活,如何是好?我虽为长子,但母亲毕竟是五个儿女的母亲,且老父亲也健在,你虽然无权替别人做出决定,但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安排,不知这样的局面何时才能结束?严酷的现实让你不得不对国人的医学伦理与生命伦理观进行深刻反思。
医院将地下车库辟为患者家属等待区,患者家属24小时要在这里,等待着医生的电话通知,或询问病情、探视病人,或缴费、购买相关用品等。在这里,有不少像我们这样普通人家的子女、妻子,其中多数都是农村来的,不少家属都在这样无奈地挣扎着。对于这些住进重症室的家庭来说,人财两空应是大概率事件。医院的地下车库,寒风刺骨。天气虽然还未数九,可这个冬天让我感到的从未有过的寒冷。
人间地狱在哪里?医院重症监护室、医院的家属等候区煎熬时,你可能就会明白了!但最苦的还不是这里,最苦的是重症室里遭受酷刑般摧残的母亲,她在那里正遭受着人生最后的苦难:炼狱。
不孝子石耀辉和泪泣血写于年12月16日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文章已于修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